人人小说网 > 刘瑞明文史述林 > “为、当、为是、为当”等绝非选择连词

“为、当、为是、为当”等绝非选择连词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人人小说网 www.rrxs.net,最快更新刘瑞明文史述林最新章节!

    清代刘淇《助字辨略》卷一首次言“为”有“抑辞”即选择连词一义。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二再言“为”、“为复”是选择连词。蒋礼鸿先生《敦煌变文字义通释》:“为当、为复、为是、当、为:就是‘还是’,用在选择问句中的连词。”不但辑例多(1981年第四次增订本中加上吸收他人之例共96例),而且略有辨析。此后继有张永言、徐震、王镆、刘坚、郭在贻、江蓝生、王海棻、项楚、梅祖麟、李崇兴等十多位先生共作申说。《汉语大词典》已把“为是、为当、为复、为”四词释为选择连词,这反映着已成定论。

    笔者复核了倡言者一百几十条和自辑的几十条书证,反复考虑,却认为只有“为复”一个确实是选择连词,其余的都仍是它们的常义,而绝非选择连词。被误认的原因,在于以句意或句子的相关事理来代替,掩盖词的实际意义,以句意之通来定词义之确。错误本是明显的,但是二百多年来却一再申说,终于成为定论,真有点像安徒生《皇帝的新衣》童话,众口一辞,将无作有。

    回顾一下它的研究历史,剖析错误的详细情况,在词义研究方法上也有总结和借鉴意义。同时,“为复”选择连词的定性虽然确当,也有一些相关的问题需要讨论。这就是本文的主要内容。

    首先,应当从词的语素和构造来讨论确义。

    汉语选择连词,单音节的主要是“抑、将、或”。双音节的是“抑或、或是、还是”,即复合了判断语素“是”。“为、当、为是、为当”显然没有选择义语素,而共同只有判断语素。

    “为”、“是”都是判断动词。二者同义不避复的联合式便是“为是”。单句中如此,用在选择复句中也是如此。这是简单的常识。

    《孟子.告子上》:“虽与之倶学,弗若之矣。为是其知弗若与?曰:‘非然也。’”是单句的判断疑问:是他的智力不如人吗?张相仅把“为”字视为“还是”义,置“是”字于不顾,首先是割裂词语的错误。其他论者都舍弃此例不再举示,自然是对的,却不能由此反馈“为”“为是”的同一词义,反而重复了更多量的同样的误例。

    《世说.术解》:“晋明帝解占冢宅。闻郭璞为人葬,帝微服往看。因问主人:‘何以葬龙角?此法当灭族。’主人曰,郭云:‘此葬龙耳,不出三年,当致天子。’帝问:‘为是出子耶?’答曰:‘非出天子,能致天子问耳。”’按,“致天子”是意思不完整的兼语式,“致”的谓语是“天子”,但兼语的“天子”后面缺少谓语。这是郭璞故意含混的。他的本意是说能致天子来。明帝敏感而歧解成:能致此家出天子。因而这样吃惊地问:“是出天子吗?”是单句。刘坚文章言:“为是出天子’,是承上‘当致天子’的话而问,意谓‘是’致天子,还是‘出天子’呢?”这自然不是原文之意。例如甲说:致人。乙必然问:“致人”是什么意思?而不会说:是致人,还是出人?明帝是按自己的理解而反问以否定的。在他的理解,“致天子”意即“出天子”,所以绝不会说“‘是’致天子,还是‘出天子’呢”的选择问。“为是”绝非选择连词。

    《旧唐书.和逢尧传》:“敕书送金缕鞍,检乃银胎金涂。岂是天子意,为是使人换却?”按,句意必是:难道是天子有意作假?是使者调换了。一反问,一作肯定回答,不是选择问。中华书局标点本“换却”后正作句号。蒋书问号误。《新唐书》句作:“诏送金缕具鞍,乃涂金,非天子意。使者不可信。”可证句意。

    下面多举“为是”在单句中只表示判断义的例证。

    《太子须大经》:“我数见婆罗门。此婆罗门,为是鬼耶。”言此人是鬼。

    《大庄严论经》卷十五之二:“依于我国住,自称是业力。我今试看汝,为是谁力耶?”言试看你是靠谁的力量。

    《杂譬喻经》卷下第二九:“妇往,开瓮,自见身影在此瓮中,谓更有女人。一一有道人,亦往视之,知为是影耳。”

    《四分律》:“家在何处?在何里巷?门为那向?父母为是谁?”

    《大方便佛报恩经》卷二《议论篇》:“太子问言:‘所求药草,为是何物?’”

    《北太庄严经》卷十五:“见水中影,谓为是已有。”

    《净饭王涅槃经》:“尔时世尊,念当来世,人民凶暴,不报父母养育之恩,为是不孝之者。”《五灯会元.卷十六.六祖慧能大师》:“行者定非常人,师为是谁?”

    《维摩诘经讲经文》:“尔时持世不识魔王,将为娇尸错认作帝释,所以,经言:我言为是帝释……(《敦煌变文集》第624页)”

    《书法要录.卷一.王羲之论书》:“寻诸旧书,惟钟、张故为绝伦,其余为是小佳,不足。

    《古小说钩沉.幽明录》:“闻水底奏乐,为是君耶?”又:“我向来,逢见数人,担谷从门出;若为粜者,为是何事?”

    又有倒序的同义词“是为”,尤可证两词的判断动词词义。竺法兰译《生经》:“昔者外国婆罗门事天,作寺舍,好作天像,以金作头……明日,婆罗门失头。‘天头若去?’众人聚会:‘天神失头,是为无有神。”’言天神连自己头都丢失了,就证明“是没有神的”。

    再看“当”是选择连词的理由。

    蒋书言:“‘当’是一个论量宜适,可否或是非的词,用到表示选择、交替的复句中,就可以成为选择连词,而与‘还是’同义。”其实,论量也就是作判断应该与否,仍是常义,而不是连词。蒋书结合个别例句言:“窃谓为当的当论量的意味仍可看出,和‘为是’的‘是’作用也略相当,前引苏轼论高丽买书利害札子以‘当’与‘为当’相对,也可以看出,‘为当’的‘当’尚有实意。

    苏轼例是:“臣只乞朝廷详论此事当遵行编敕耶,为当检行会要而已?”实是说:应当遵行编敕呢,是应当检行会要呢?前句的“当”即应当,后句的“为当”即“是.应当”的动宾结构。期间未用选择连词,所以可把“为当”换成“抑、当”或者补入“或”作“或.为当”即“或者.是.应当”。两个字不仅尚有实义而仍可看出,而且就是原来能愿动词“应当”的常义,丝毫没有虚化为连词的痕迹。

    假定“为当”的“当‘为是”的“是”都是“还是”义,试问其中实体性的“还”这个语素义从何而来?那“为”字依蒋书也是“还是”义,岂不是这两个词的语素结构成为“还是.还是”了吗?这应是不可能的。

    众家例句的“为当”,都是“为当”的结构,即都是“是.应当”或“是.必定”的常义,无一例外。

    《燕子赋》:“你欲放钝,为当退。”言你要放老实,是应当安分守己。前后同义复说,不是选择问。

    《秋胡变文》:“为当命化零落,为当身化黄泉,命从风化,为当逐乐不当?”言:是必定身死他乡吗?是必定身丧黄泉,尸骨已化尘土吗?是必定享乐不归吗?前二问是换词同义反复问,不是相异两项作选择,不应有选择连词。它同“逐乐不归”确是要作选择的,但未用选择连词,仍可补入。

    一切复句都可以不用连词作语法标志,而靠语意显示复句的性质,所以可以不用选择连词。我们不宜把用选择连词与不用混为一谈。

    《伍子胥变文》:“不见乘船泛客,又无伴侣萧然。为当流浪飘蓬,独立穷渊隈岸。”言:是必定流浪,独身至此的。前后是顺承关系,不是选择关系。又:“何为闭门相却,不睹容光?为当别有他情,何为耻胥不受?”是一般的因果反问句。蒋书也承认此二例“表面上并不用于平列的两项以上的选择问”,却又说:“但按语气而论,这两个‘为当’仍是‘还是’的意思。”这便是抛开实际而空言词义了。即令改说成“还是流浪至此的”“还是另有原因的吧”,这个“还是”却仍然是表肯定性的副词,而非连词。

    《汉书.萧望之传》:“今将军规抚云若管晏而止;遂行日昃,至周召乃留乎?”按,无选择连词。颜注:“问望之立意,当趣如管晏而止,为欲恢廓其道,日昃不食,追周召之迹然后已乎?”即:应当步趋管晏呢,是要仿效周召呢?也无连词。刘淇最早言例中“为”字是抑辞,蒋书言“当”字也是。都是不确的。所以张永言先生当初的文章说:“《通释》释《汉书.萧望之传》注‘当’为‘还是’,又在这条词目标中列入‘当’字,这是值得商榷的。”

    退一步来反证,假设“当”确实是选择连词一义,例句应当典型,也应较多。然而把《助字辨略》康熙五十年(公元1771年)九月卢序“爰付开雕”作刊行时间,到《通释》第四次增订本出版的1981年,二百多年的时间内,所谓“当”字独用作选择连词的,仅能重复上述孤例。例不十,法不立。况且这孤例也不能成立。张永言先生当初的意见是很有见地的。《汉语大词典》“当”字条下也不收此义。是对的。

    “当”不是选择连词,也就不可能复合衍生出“为当”的选择连词。这同“为”不是选择连词,因而“为是”也不会是选择连词的道理是一样的。各位倡言者都不作语素分析,避言词义的根据。对词义先作认定,然后又用所认定的“为、当、为是、为当”来互相参比,又是误用了循环论证法。

    现在申述只有“为复”一个是是合宜的选择连词,由此更可对比出“为”等其他四词不是选择连词。

    “为复”的“复”是选择连词词义的基础语素。由动词返回义引申为副词重复义,又虚化为在二者间往还考虑以定选择的连词义。词义的理据非常自然而明确。动词“还”,副词“还”,选择连词“还是”,也是如此的发展关系,二者机制相同。

    “复”字单用就可作选择宫词,只是用例少见,不为人知罢了。《太平广记》卷三八五引《玄怪录.崔绍》:“不知先父在此,复以(已)受生?”问仍在地狱,还是已托生人世?蒋书有此例,却不紧扣“复”字即是选择连词,反要加字讲成“为复”才是连词,分明以为无“为”字则非连词,从而对自我发现“为”实非连词就失之交臂了。

    与“复”单用相同的是“还”也单用为选择连词。《朱子语类》卷九二:“不知只是首尾用之,还中间亦有耶?”《二程语录》卷十一:“问日月有定形,还自气散别自聚否?”杨万里《重九后二曰同徐克章登万花川谷月下传觞》:“老夫大笑问客道,月是一团还两团?”

    “还是”作选择连词似乎以宋代为早,但唐代时已有同义的“复为”。《旧唐书.仆固怀恩传》:“不审圣衷独断,复为奸臣弄权?”此“复为”即“复是”,是选择连词。蒋书校“复为”是“为复”的误倒,才言是连词,大可不必。

    “复”“还”同义复合成“还复”也仍是副词或选择连词。

    《颜氏家训.后娶》“弟子数破其产,还复赈给。”《宋书.隐逸传.陶潜》:“取头上葛巾漉洒,毕,还复著之。”明刘基《遣兴》:“飞蛟何营营,绕鬓鸣相煎。拍之不胜多,挥去还复前。”冯梦龙《山歌.卷九.鞋子》:“一个说我浆丢头个迟货,一个说我还复个弗不是真身。”均为副词,后例言还不是真货。《朱子语类.卷三.鬼神》:“不知魏公是有此梦,还复一时用兵,托为此说?”此为选择连词,只是用例少见而已。

    同理,“为复”与“还是”一样,也另有副词义,且多见,时代也早。

    陆云《与兄平原书》:“前作三篇,后为复欲有所作以慰。”言以后还要写文章。又“昔文自无可成,藏之甚密,而为复漏显;世欲为意者,岂有谓之不善。”言又流传于世了。又“云久绝意于文章,由前日见教之后,而作文解愁,聊复作数篇,为复欲有所为以志忧”。

    王羲之《杂帖》:“愿卿为复广求于众,所悟故多。”又“沉滞进退,体气肌肉便大损,忧怀甚深。今尚得坐起,神意为复可耳。”言精神还可以。又:“吾服食久,犹为劣劣,大都比之年时,为复可耳。”

    《世说.文学》:“阮宣子有令闻”条,注引《名士传》:“瑯琊王处仲为鸿胪卿,谓曰:‘鸿胪丞差有禄。卿常无食,能作不?’修曰:‘为复可耳。’遂为鸿胪丞太子洗马。”言也可以做。又,《轻诋》:“谢安谓裴郎乃可不恶,何得为复饮酒?”又,《仇隙》:“壬大将军”条,注引《王别传》:“尔日迅风飞帆,廙倚船楼长啸,神气甚逸。导谓亮曰:‘世将为复识事。’”言也有眼光。

    齐王僧虔《论书》:“范晔与萧思话同师羊欣。范后背叛,既失故步,为复小有意耳。”言还稍有意致。

    《古小说钩沉.俗说》:“有桓客者,时为中兵参军,来诣苟咨事。论事已讫,为复作馀语。”言还说了其他的话。

    蔡琰《悲愤诗》之二:“登高远眺望,神魂忽飞逝。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为复强视息,虽生可聊赖!”言又勉强活下来。

    《庐山远公话》:“吾为(着)你讲经,有何事理频啼哭,汝且为复怨恨阿谁?”

    以上历时的众多的“为复”的副词义应可成立。它正是选择连词义的基础。

    选择连词的“为复”后来又异写成“唯复”、“惟复”,又扩展为“为复是”。

    《梁公九谏.第三谏》:“则天问曰:‘上观乾象,且无异主之文,惟复是朕登万万年,惟复是武家子孙登万万年?’”。

    岳飞《奏措置虏贼状》:“山寨贼首罗诚等二百余人,见拘管在寨,未审令臣一面处置,惟复申解朝廷?伏望圣慈速赐指挥。”

    杨万里《夏夜玩月》:“上下两轮月,若个是真的?唯复水是天,唯复天是水?”

    李德裕《请密诏塞上事宜状》:“未知此回鹘是那颉特下,为复是可汉遣来?”

    《太平广记》卷二百四《李蓍》:“公如是,是轻薄,为复是好乎?”

    苏轼《申明卢君修王灿等》:“不知耿、邓之‘洪烈’,为复是‘洪烈’,为复是‘洪勋’”。

    《维摩诘经讲经文》:“为复是四大违和,为复是教化疲倦?”

    《舜子变》:“今日见我归家,床上卧地不起,为复是邻里相争,为复是天行时气?”

    《五灯会元.卷十一.临济义玄禅师》“毛吞巨海,芥纳须弥,为复是神通妙用,为复是法尔如然?”

    又,卷十七《黄龙悟新禅师》:“三百六十个钓筒,未曾遇著个锦鳞尾,为复是钩头不妙,为复是香饵难寻?”

    《诚斋诗话》:“不知相公所解之字,为复是解仓颉字,为复是解李斯字?”

    《资治通鉴考异.唐纪六十九》引唐韦昭度《续宝运录》载侯昌业疏:“莫是唐家合尽之岁,为复是陛下寿足之年?”按,一般选择问的上句不用否定式,因之其中“莫是”当是“应是”之误。 “应”音误为“英”,而又形误为“莫”。

    《朱子语类.卷六十七.易三.纲领下》:“不知某看到末稍懒了,解不得,为复是难解?”

    又,卷七十三《易九.兑》:“如‘和兑’、‘商兑’之类,皆不甚亲切。为复是解书到末稍,会懒了,看不仔细,为复圣人别有意义?”

    又,卷八十一《诗二.著》:“不知古人充耳以填,或用玉,或用象?不知是塞于耳中,为复是塞在耳外?”

    《大正藏四七.大慧普觉禅师书.答吕郎中(隆礼)》:“问渠未了底,为复是举手动足著衣吃饭底末了?若是举手动足著衣吃饭,又要如何了他?”此例单项问,“为复是”又是副词,同“为复”情况一致,也有说明性。

    以上几组词的对比情况明显一致,都是在副词义上虚化为选择连词。“复”与“还”是核心语素,是词义之由来。可以复合上判断语素“是”。“为复”中的“为”语言义比较虚,应当是强调义的“是”,“为复”义即“复”。“是须”义即“须”,“是必”义即“必”,情况类似。因为语义比较虚,所以会异写为“唯”或“惟”,又复合成“唯、复是”。李崇兴文章说:“‘为复’只有连接作用,没有断定作用。“复”是词尾,没有问题。”但词尾说是不确的。“复”字如义虚,“为复”不会成选择连词。

    而“为、当、为是、为当”中都只有判断语素,没有“复”或“还”,无从负载选择的语义,因之决非选择连词。两类词的对比异差是很明显的。

    新版《辞源》第三册出版于1981年,便只吸收了“为复”选择连词义一项,“为、当、为当、为是”四者所谓连选择连词,全未吸收,实在是精审确当的。

    上面已把问题论得详细清楚。由于倡说者的积例多达百余,情况比较复杂,还需专对各种情况的例句作具体讨论而有力地否定。

    《晋书.谢道蕴传》:“尝讥玄学植不进,曰:‘为尘务经心,为天分有限?’”刘淇首示此例。杨树达勘误说‘为’字义与‘因’同,而刘氏云二为字并是抑辞。”郭在贻先生以又言:“刘说是而杨说非。”他的理由是此意在《世说》中作“为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因言:“‘为’即‘为是’……《晋书》中‘为’作选择连词用,殆无可争讼矣,杨氏训为因,乃不晓为字可作选择连词而误解。”

    其实“为尘务经心”例既可解成:是尘务经心,是天分有限;也可解成:因尘务经心,因天分有限?即可歧解而不背事理和语法。杨氏勘误而否定刘氏,是完全正确。他不是不晓所谓选择连词之用,而是不承认此例。此例中实在非选择连词。至于“为是……”例,既可讲成: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也可讲成:因为尘务经心,天分有限。倒是郭氏不晓“为”、“为是”选择连词说本误,因而来作循环论证。

    王羲之帖:“十一月五日羲之报,适为不?吾悉不适。”郭在贻示此例,言:“‘适为不’即‘适呢?’还是不适?”此尤误。一则“为”实非选择连词。二则汉语史上的紧缩选择问句,完全没有这种句式,因而他或别人不能再找出一例。“适为”应当成词,义仍为“适”。这个“为”字宜看成泛义动词后附用法。如同“云为”义即云(说),“修为”、“医为”义即修、医,等等措词一样。“适为不?”即“适不?”。其中实无选择连词。这已关系到选择问的句式问题,所以值得一辨。

    《汉书.叙传》:“今吾子……即系挛于世教矣,何用大道?为自眩曜?”蒋先生特别重视此例,说:“这里是说桓生既被世教所系,何必要借老庄的书,不应借而借,还是想炫曜自己吗?……‘为’字作‘还是’解,这个例子更在三国之前,颇堪注意。”

    按:“还是炫耀自己吗?”仅从这个译语来说,“还是”只能是副词。如果译得更顺畅,例应是:还不是炫耀自己吗?如作直译,则应是:是自我炫耀?或:为了自我炫耀?即非选择问,而是正面答复,反问以作肯定。查中华书局标点本,“何用大道为炫耀?”作一句读,“为何用老庄的大道为自己炫耀呢?”总之,不是平等的两问的选择问。

    《北史.杜弼传》:“经中佛性,法性为异?”问是不同吗?非选择问。《北齐书》叙此作“为一为异?”是不用连词的选择问,殊道同归。蒋书据此而言“为异”即“为一为异”的省略,因而“为”都是选择连词。按,对省略就要按省略分析,而不宜用繁式代替简式,况且“为一为异”中也不是连词。

    《庄子.德充符》:“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怫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言:不知这正是先生以善教化了我呀。是叙述句。郭象注:“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道故耶,我为能自反耶?”张相言“我为”是“为我”之误,因而“为”是选择连词。其实这本是误说,蒋书却说所言正确(按,蒋书把张相此说误成是张永言先生之说了)。郭象注把原文的叙述句错解成选择问,王引之《经传释词》即有所指正。卷四“邪,犹‘也’也”条引《庄子》此句而言:“犹言日迁善而不自知也。郭象注……失之。”

    杨万里《万花川谷海棠盛开进退格》:“为花一醉非难事,且道花醴复酒醴。”言花浓香巳易使人醉酒,再加上酒醇香就更易成醉了。“复”字分明是副词。可对比白居易《早春》:“雪清冰又释,景和风复暄。”蒋先生却讲成:花浓还是酒浓呢?这便改变了句意,对花的浓香打了折扣,诗的趣意也平淡了。

    王融《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五首之三:“岂薪槱之道未弘,为网罗之目尚筒?”本是同义换说的重复句,“道”与“目”,同指选拔人才的方法。“为”判断动词。蒋书用张相此误例,又举同题五首之一的例句来同比:“岂布政未优,将罢民难业?”“将”,选择连语,所以可证“为”字相同。但是,布政未优同罢民难业,是因果关系,不是并列的选择关系,“将”不是选择连词。它可以解为“将使难业”的副词常义。也可解为“乃”或“而”,如《孟子.滕文公上》:“使民盼盼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

    自然,各家所言例子确有不少也是选择问,但未用选择连词,是把其中表判断的“为、为是”,表能愿的“当、为当”错认成连词了。前文已申述一些此种例句,这里再集中从句式上作归纳说明。

    张衡《髑髅赋》:“为是上智,为是下愚?为是女子,为是丈夫?”韩愈《讳辨》:“今贺父名晋肃,为犯二名讳乎,为犯嫌名讳乎?贺举进士,为可邪,为不可邪?”都是“是a呢,是b呢”式(a、b代表供其选择的前后两项)。上下句单用的,如“未知风乘我,为是我乘风”,是“a呢,是b呢”式。“为是官虾蟆,私虾蟆?”即“是a呢,b呢?”式。这也是现代汉语多见的不用连词的选择问,从无人把其中的“是”说成选择连词。“不是a,就是b”式中,或有把“不是……,就是……”说成关联词语的,但起关联作用的有连词、副词、动词各种情况,不完全是连词。选择连词是言词性,关联词语是言同时起的前后照应作用,不是言词性。说“为、为是”是选择连词,大概是受了“关联性”与“选择连词”混同的影响吧。硬说“是”就是选择连词“还是”,与硬说“人”就是“男人”(女人、大人、小人)之类一样。单音词同由它组成的偏正结构岂能同一?

    现代汉语“是a呢,还是b呢”只有“还是”是选择连词,前句的“是”或可以说是关联词,但不是选择连词。同理,“是轻薄,为复是好手?”虽然“为复”是选择连词,而蒋书不言上句的“是”也是选择连词,这完全正确。但《后汉书.卓茂传》:“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将平居自以恩义遗之乎?”两个“为”字表判断,蒋书却据“将”是选择连词,便认它们也是。这就自我矛盾了。

    “为当”用在选择问中情况也是如此。

    《防魔变文》:“为当欲谋社稷,为复别有情怀?”即:是必定a呢,还是b呢?《欢喜国王缘》:“为复言词相触牾,为当去就拙旋迥?”即:还是a呢,是必定b呢?他如“未知即是《通俗文》,为当有异?”即是a呢,是必定b呢?“为当可与,为当不可?”是必当许可呢,是应当不许可呢?

    在张永言先生的例句中,下句的同一个词特加着重号,以区别于上句中的不是选择连词。共有“为a,为b”“为是a,为是b”“为当a,为当b”几种。其实这也是一种矛盾的认定,应据在上句的不是选择连词,而统一成下句中也不是。这与“还是a呢,还是b呢”中不能区分成下句是选择连词而上句中不是的道理是一样的。张先生认为上句中不是选择连词,却也可证认为也是选择连词之误。

    梁武帝《答陶弘景书》:“但迁徙之日,为当使人,为当使鬼?”言:是应当用人,是应当用鬼?《资治通鉴.汉灵帝中平六年》:“董侯似可,今欲立之,为能胜史侯否?人有小智大痴,亦知复何如?乃当且尔。”言其人虽小智大痴,不够理想,也是应当权且如此了。此非连选择问,甚是明白。此二例是《汉语大词典》所增。本不是选择连词,增例再多也仍误。

    四

    一种误说如不作彻底清理,就会以它为基础而推导出另外的不妥。

    梅祖麟《现代汉语选择问句法的来源》的要点是:五世纪以后,汉语中先后用“为、为是、为当、为复”做选择连词,以后“还”取代了“为”,这就是现代汉语选择连词的来源。对于“还”取代“为”的具体原因,梅先生有如下的解释:

    一般来说,替代有两种,一种是两种不同的词语之间的替代,例如古代用“为”,现代用“是”;古代用“行”,现代用“走”。另一种是同一个词语两种不同的读法和写法,例如古“欲”今“要”,古“作”今“做”。至于“还”替代“为”,我们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但证据不足,只能作初步的考察。

    普通话“还”字有两种念法,“复”义念huan,选择问记号念hai,无鼻音,《广韵》跟《中原音韵》都没有无鼻音的一读,所以这个读音的来历不明,是个问题。“为”、“还”声母的差别倒容易解释,“如果中古是匣母,和“还”字相同;另外也可以设想在“王”、“黄”不分的方言中(例如现代吴语),“为”、“还”也是声母相混;所以我们目前的假设是在某个中古方言中“还”字失落鼻尾音,声母和“为”相同,因而用“还”写以前用“为”来写的字。

    笔者自然以为这一假设是不可能的,也是无意义的。

    如前文所示,“为、为是、为当”本非选择连词,所以不存在由“还”取代的问题。而“为复、复、还复、为复是、复为”等系列性的选择连词,却全部被“还、还是”的选择连词取代,是极为直接而明显的。取代的原因应当是“复”这个语素是书面语,而“还”是口语词。由于“为”也是书面语,也在被各个同义的口语词取代的总趋势中(如判断词“是”代“为”、动词“作”取代“为”,助动词“被”取代“为”)而“为复”、“复为”中也含有“为”。“为”被取代有总趋势,自然助成了“为复”被“还”取代,因此选择义“还”的读音同“为”字不存在近音取代的纠葛。

    文字是极有稳定性的,对方言分歧普遍的汉语来说,汉字的稳定性尤为突出。古今音变,方言异读,或可产生相适应的新字,原来的字却是不废,不会停用的。取代绝不会是开放性,普遍性、彻底性的。大量的异读字,方言文白异读,同音同义异形字词,却都是字形无变。个人书写往往会混同,但语言的规范化仍起着制约作用,个人的混误也会改正。梅先生所示的“为”代“是”、“走”代“行”、“要”代“欲”、“做”代“作”,应当是普遍的。然而却也是渐次的只在口语中实现,而不是突发的。但在书面语中,在仿古时,“为、行、欲、作”不但未停用,也还是不少见的。然而“为、为是、为当、为复”的选择连词,可以说在宋代以后绝难见到。这只能是因为书面语词的迅速消退或最后消退,而不是如梅先生假设的用“还”字来记写以前用“为”来写的字。写惯了繁体字的人,把简化字学会之后,尽量要写简化字时,都会不自觉地写出繁体字来,处于完全是自然语言状态下的全国范围内的千百年历时的文献,竟然会被一个“还是”把这几个选择连词取代无余?而且“还”同“为”仅是音近,仅是基于一个尚不知晓的什么方言即小范围的方言的音近。这种完全神奇效果,是绝对不会有的。况且,纵令“还”取代“为”,那“为复、为当”两个词也只应改变成“还复、还当”,然而却也不见。

    《汉语大词典》“为复”条新增有明代张居正一例。《送杨生南归》:“清时不献太平书,为复还从江上居。”意思是:当今清明太平,不需要做官献求太平的方案,他还又回到水乡当老百姓去了。“为复”只能是副词,作为选择连词又属误。话再从头说起,“为复”作副词,从本文前面的例句已可看出,从后汉到唐代不断,晋代尤多见。后来也几乎不见了,这也应是被口语“还”的副词义取代了,取代的原因也应是“复”是书面语。前文已举朱熹例:“不知魏公是有此梦,还复……托为此说?”然而这个选择连词也不再用,也可见因“复”字而整体淘汰了。其中本有“还”字,如果按音近取代假设,“还复”不仅不会淘汰,反而是应增加多见的。

    诸多事理集中于一点,“为复”非口语,因而它的副词和连词义被口语的“还”取代。并非“还”字失鼻音与“为”音近,从而都取代了“为是、为、为、为当、为复”这四个选择连词。

    李崇兴也认为“为”等四词是选择连词,却也认为梅先生音近取代的假设是不可能的。

    《太平广记》卷四百七十《谢二》:“东京士人以迁历不给,南游江淮,求丐知己。因而无获,徘徊扬州久之。同亭有谢二者,矜其失意,恒欲恤之。谓士人曰:‘无尔悲为。若欲此归,当有三百千相奉。’”无尔悲为:别这样悲伤。“悲为”是词,意即悲。“为”字泛义后附复指“悲。”这与“为适”意即“适”的情况一样。”

本站推荐: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总裁大人,要够了没!霸情恶少:调教小逃妻修仙高手混花都一号红人无相仙诀校园绝品狂神神级龙卫狼与兄弟

刘瑞明文史述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人人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刘瑞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刘瑞明并收藏刘瑞明文史述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