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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着”新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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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元以来,通俗文学作品有多见的“做……不着”和少见而对应的“做……着”两种表述,目前的释义既含混而又分歧。它们是:

    195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警世通言》严敦易注下文例(1):“连累不到我身上。”

    陆澹安《小说词语汇释》:“做不着:拿来牺牲。……例如‘做我不着’即‘拿我来牺牲’。‘做丈夫不着’即‘拿丈夫来牺牲。”

    龙潜庵《宋元语言词典》:“拼舍一切,自我担当、作牺牲。”

    胡竹安《水浒词典》:“拼着去做牺牲品。”

    《汉语大词典》无此词条,但第一卷第1525页,“做”字第十五个义项:“谓拿某人或某事物作牺牲。以‘……不着’或‘做……着’的形式,在‘做’字后面跟名词、名词性词组或人称代词。”

    顾学颉、王学奇《元曲释词》:“做我不着:宋元时俗语,含义较多,难以一言概括全面。大约有豁出去、不顾一切、甘冒风险、勇于承担、愿做某种牺牲等义。……‘做我着’乃‘做我不着’之省语。”

    高文达主编《近代汉语词典》:“‘做我着’:亦做‘做我不着’。拿我来牺牲。”

    各家释义分歧不一。即以龙、顾所释言,拼舍、担当、牺牲、豁出去、不顾、冒险,分明各是一义,顾书甚至言含义多得“难以一言概括全面”,却又不分义项,含混游移。词义正是有高度概括性的,说难以概括全面,正是由于不以词本身的语素义为根据,而以句意相关的可能的事理来掩盖、代替词义。说“做我着”与“做我不着”同义,否定副词“不”字竟可以省略,只能是误说。所以,需要用科学的方法,以语素为根据,另释高度概括而简明准确的词义,并用多量的例句来检验。

    “做”即当做、认为义。“着”之义即合宜,犹言“中”,本是常义。下面是近似的一些用例。宋王道父《道父山歌》:“种田不收一年辛,娶妇不着一生贫。”《喻世明言》卷一:“常言道:‘做买卖不着,只一时;讨老婆不着,是一世。”《水浒传》第七十回:“正走之间,张清在马上喝声:‘着!’一石子正飞在鲁智深头上。”又,第七三回:“宋江道:‘你且不要嚷。那刘太公不死,庄客都在,俺们同去面对。若还对番了,就那里舒着脖子受你板斧。如若对不番,你这厮没上下,当得何罪?’李逵道:‘我若还拿你不着,便输这颗头与你。”’叙对质宋江是否抢民女。拿你不着,即揭发错误而不合事实。《醒世姻缘传》第五四回:“某人又怎么过的,某人又怎么赚钱,某人做生意又怎么顺利。偏天老爷不肯看顾俺两口子一眼,左做左不着,右做右不着。”言不中用,不行。第八五回:“童奶奶的锦囊,素曰是百发百中,休得这一遭使不着。”言不中。

    所以,“做我着”即算我说得或做得对,“做我不着”即算我不中。不中,不对,是词义的能指,在具体语境中的所指,自然会有适当通变。

    (1)《警世通言》卷七:“他若欺心不招架时,左右做我不着,你两个老人家将我去府中,等我郡王面前实诉,也出脱了可常和尚。”我本是被人奸污有孕的,反正人们都认为我不对。

    (2)《西厢记》五本三折据我的心只是与孩儿是;况兼相国在时,已许下了。我便是违了先夫的言语。做我一个主家的不着,这厮们做下来。拟定只与郑恒。”其实有关的标点宜是:“我便是违了先夫的言语,做我一个主家的不着一这厮们做下来。”依了女儿等嫁与张生,便违丈夫之言,丈夫地下会说我管家不宜。

    《鼓掌绝尘》卷七叙人出一日船资雇渔船找既不知名又不知处所的地方。只要走到就认得,直到找到为止。渔人说,若十日都找不到也只是一日船资?客人答应按天数给船资。渔人道:“只要讲得过,便做我不着。请下船来。”客气地说:只要你们讲得合理,就算我前面的话没说对。

    《初刻拍案惊奇》卷三五:“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着,成全他两家罢。”他嫌价高两贯线,不肯买来做儿子,其人准备借钱让他买成。是说:就算我多此一举做得不对。

    《醒世姻缘传》第五七回:“这小二官可只是孤魂坛享祭去了。没奈何,只得做我不着,这义气的事,除了我别人不肯做,还得我领了这孩子去照管。”依别人之见,就算我收养孤儿是多此一举,是不该的吧。

    又,第六十回:“拼我不着,恶人做到底罢!等我问他要去。”言拼着我不对。

    又,第七七回:“千着万着,做我不着。急急收拾行李,仍往京师。”主意有千条万条,就算我这主意不对,也比无主意好。俗谚:千主意,万主意,只怕没主意。“做我不着”即“做我仍往京师不着”意的分说。

    《后西游》第三三回:“但恐那老婆子贼滑,不肯信,做我不着,去说说看。”就当我不中用,不妨试去说一说。下例与此同。

    《二刻拍案惊奇》卷三二:“刘官人……见说着妇人之言,便做个不着,也要试试看。”

    《警世通言》卷二八:“众人都不敢向前,怎的是了?你可将一坛酒来,与我吃了,做我不着,捉他去见大尹。……将一坛酒吃尽了,道:‘做我不着!’将那空坛望着帐内打将去。”犹言就算我不中用,且试试。

    《水浒传》第七五回:“只怕有毒,我且做个不着,先尝些个。”

    《鼓掌绝尘》第六回:“我就拼这性命不着,再熬一熬看。”

    《西湖二集》卷十六:“不要投水,只说我将来跌坏了,做我老性命不着。”媳妇把儿子跌伤,怕丈夫打,要自杀。婆婆言向自己身上推:我的老命不中用了,打死也没关系。

    《喻世明言》第二七卷:“我今左右老了,又无用处,……做我着,教你两个发迹快活。”我活着本无用处,但死可以使儿子发财,就算老命用得合宜。

    《错斩崔宁》:“做这老性命着,与你兑了吧!”言老命拼得也值得。原文未断逗,不妥。可见“做我着”与“做我不着”实在不同。

    《鼓掌绝尘》第六回:“妹子,适才我已把老爷房中灯吹灭了,做你不着,到你房里看看,有灯再点一个来。”权当你不该去。下例全同。

    又,第二四回:“小妹妹,……(我)一步也行走不得。做你不着,替我走一遭去。”

    《留鞋记》楔子:“则做我铜钱不着,日日来买胭脂,若能够打动他,做得一日夫妻,也是我平生愿足。”言权当钱用得不中,不该如此。

    《二刻拍案惊奇》卷七:“但是想起,只做丈夫不着,不住的要干事。”认为丈夫性能力

    不中,便要他不住的行房事。试比较《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六:“杜氏道:‘羞人答答的,怎好三人在一块做事?’智圆道:‘老和尚是个骚头,本事不济,南北齐来,或是你,或是我,做一遭不着,结识(按‘束’字之误)了他,我与你自在快活。”不着、不济、不中,三者同义。

    《鼓掌绝尘》第三五回:“学生便做三百两银子不着,只要作了秀才……也是心下快活的。”做……不着,本是知其不中,不该而为,也就是不计较、不顾及那个人或物。所以有些例句也可表述为不计较。此例即言不计较银钱以求买个秀才名目。

    杨挺《龙膏记》第十七出:“管不得甚天理,只得做他不着,不免教他出来,有钱诈了他些,待到夜深时,动手结果了他。”只得如此错处置他。

    《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二:“许家这盲子退(婚)便罢,退不得,做一个丫头不着,还他罢了。”只好错用丫头顶婚而不能顾及。

    又,第十八卷:“而今拼得献些殷勤,做工夫不着,磨他去,不要性急。”只得不计较工夫。

    又,第十三卷:“既是有货物准得过时,且将去准了。做我不着,又回过他几时。”只得不计较我的难处,再回话主人拖些时间。

    《西游记》第十五出《女王逼配》:“弟子铜筋铁骨,火眼金睛,鍮石屁眼,摆锡**,师父若怕拼,我做弟子不着。”孙行者言他当弟子不计较色戒。

    《博望烧屯》三折,卒子云:“元帅,你怎么与他做重孙累孙,倒越小了。”夏侯惇云:“我不着你这几个弟子孩儿,也送不了我。”此为《元曲选外编》文。当校点为:“做我不着,你这几个弟子孩儿,也送不了我。送”是“损”字之误。例言我不计较身份做小伏低。

    《二刻拍案惊奇》第二二卷:“若要酒时,做一匹快马不着,跑他五七里路,遇个村坊去处,好歹弄得些来。”不计较跑累好马。

    又,第二五回:“知县决断不开,只把徐达收在监中。五日一比,……只得做他不着,也不知打了多多少少。”不该错打而错打。

    又,第三八回:“只得做杨二郎屁股不着,打得些屈棒,毫无头绪。”

    又,第二八回:“总是做他本钱不着,我而今办着一个东道在府里……你看着机会,就与他成了事。”不计较妻子以**换钱。

    又,第三九回:“金子是小事,拼得再做几个富户不着,便好填补了。”不计较再勒索几个富户。

    李渔《蜃中楼.述异》:“做几日功夫不着,就去试一试。”

    各家所示的例句仅(1)(2)(8)(10)(11)(14)(15)(18)(19)(32)十例,前释者只从句意的一种可能的表述来误说词义,后释者又从另一种可推导的事理来补说词义,却都是只就少量例句来泛说,对全部例句言并无普遍性。

    “做……不着”实际上是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时的权宜之为。从本不中用言,说“不着”;但既要如此而权宜,也就是“做……着”。是同一事为的两个方面。特别要先指出来不应如此,所以“做……不着”多见。紧扣了“着”字之义,词义就确定而简明,有概括普遍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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