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字的一个特殊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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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动作”、“小道消息”、“小广播”、“小报告”、“开小差”等是当代群众创造的新词，但是却没有与它们相对应的“大动作”或“大道消息”等的说法(偶尔为之的“仿词”属于例外）。这表明其中的“小”不是它一般的意义，而另有特殊性。下面是《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
小动作：偷偷做的干扰别人或集体的动作。特指为了某种个人目的在背地里搞的不正当的活动，如弄虚作假、播弄是非等。
开小差：1军人私自脱离队伍逃跑。2比喻思想不集中。
小道儿消息：道听途说的消息；非正式途径传播的消息。
小报告：指私下向领导反映的有关别人的情况(含贬义）。
小广播：1指私下传播不应该传播的或不可靠的消息。2指私下传播的不应该传播的消息，也指私下传播不可靠的消息人。
在释文中，与“小”相应的意思是“偷偷”、“在背地里”、“不正当”、“私下”等，可见和“小”相对应的反义，是“公开”、“正当而确实不是“大”，因此自然也就没有“大动作”之类的对比说法。“小广播”有时恰恰是涉及重大问题的。“小报告”是暗地里反映情况，内容也许是如实而必要的，方法也许是权宜而策略的，以“小”相讥，是相关的人视为不正当，以为对方不敢公开讲。五个词的“小”字之意是一致的，都是贬义的。
还有几个词中的“小”也是如此。“记小账”，指暗地记别人某种事情，有时与“记黑账”就是同义的。“打小算盘”，就是暗中另作考虑。“收小费”，就是不应收的钱，虽然比应公开收的数目是要小，但词的重点仍在于私收，不公开收。古代或近代汉语有没有“小”字的这种用法呢？有的。
今称裤衩的，汉代叫中裙。《史记.万石君列传》：“取亲中裙厕腧，身自浣涤。”是说把父亲的衬裤取来亲自洗涤。“中”犹如说“内”。唐代称为“小衣”。《急就篇》二：“襌衣、蔽膝、布母縳。”颜师古作注：“布母縳，小衣也，犹犊鼻耳。”《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又，第三十三回：“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一片皆是血渍。”言“小衣”，即因贴身所穿，亵渎私己之物，不宜示人，不宜外露。古人讲文明礼仪，一物之称也传示着这一特点。以“小”相称，也不是就其形制短小为说，仍是“暗中”，“内里”的意思。
《汉语大词典》：“小出：犹微行。微服出行。”《三国志.蜀志.僬周传》：“在洛阳，尝欲小出，车驾已御，铫期谏曰：‘天下未宁，臣诚不愿陛下细行数出。’即时还车。”微之义是藏。微服就是隐蔽公服不穿，而穿退朝的私服。
唐刘知己《史通.杂述》称正史外的短篇记述叫“小录”。“小”兼指短和野。后来就用“小记”称野史，与正史对言。如宋熊克《中兴小记》写宋室南渡历史。清刘尚友《定思小记》写对李自成起义军进北京的见闻。
唐代民间实行一种历法，“小历”，与官历对言。
明代实行一条鞭法后，地方政府又额外征收赋税。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山东》：“条鞭之外，又有私贴，是一条小鞭也。”
《阳春白雪》收载元刘时中《端正好》后套三用“小倒”之词。《滚绣球》：“诈捏作曾编卷假如名目，偷俸钱表里相符。这一个图小倒，那一个苟俸禄，把官钱视同己物，更狠如盗跖之徒。”《耍孩儿十三煞》之十二：“免得他撑船小倒，提调官封锁无虞又，之一：“小倒的、兴贩的，明放着官法如炉。”是写钱库官吏贪污，把他们比为盗跖，另曲又斥言“蠢国贼操心太毒”，可知“小倒”应即暗中捣鬼，“小”，不应是大小“小”。
由“小倒”使我们想起“小偷”。《汉书.张敞传》有“小偷悉来贺”之语，可谓历史悠久矣。《现代汉语词典》释做“偷东西的人”，自然不错。然而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小”字的语素义是什么？又哪儿去了呢？此“小”必不是言所偷者少，也必非言偷儿个子小或年轻，应仍是“暗中”之义。小偷者，明里是人，暗中是偷儿。今语又曰“三只手”，岂非暗中尚有一只手乎？名词的“小偷”和动词性的“小偷小摸”由此可以分别了。“京师小李之类，取人腰藏于稠众之中如己物。”小李，即小偷.《负曝闲谈》九：“可是给小利偷了东西去？”《品华宝鉴》八：“银子在戏园门口叫小利割去了。”
《汉语大词典》：“小李：扒手名。后引申谓扒手。”引据是明叶盛《水东日记》：“蜀人以交子贸易，藏腰间，盗善以小刃取之稠人中如己物……此即今京师小李之类。‘小李’云者，意为昔时此贼之首，犹健讼所云邓思贤耳。”清沈涛《瑟榭丛谈》卷下：“近世窃钩之徒窜身都市，潜于人丛中割取佩物，俗呼剪绺……京师则称为小李。……‘小李’云者，意为昔时此贼之首。”这是没有什么根据的。其实“小”是指暗，与公开对言。“李、鋳”谐音：割。本是专指割衣服、佩物的偷法，与“剪绺”的说法相同。
《官场现形记》第六回：“三荷包在省的时候，早同他拜过把子，好托他在大人跟前做个小耳朵。”小耳朵者，暗中偷听情况。
《醒世姻缘传》第五十八回：“素姐骂道：‘攮瞎咒小屄养的，你又没到，你怎么知道的这们真。’”
《缀百裘》第六集《梆子腔.落店》：“王八羔子，小屄养的！”骂是私生子。
“小”的这个意思在方言俗语更多见。
陈刚《北京方言词典》：“小炉房：私营的银炉。”“小注儿：庸俗的口头语。如‘他娘的’之类。”
《简明吴方言词典》：“小货：私房钱。”“小房子：旧称男方姘居在外面租的房舍。”清漱六山房《九尾龟》第一百十一回：“说得舅太太嫣然一笑，瞟了秋谷一眼道：‘我向来不住客栈的，况且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回小房子去。’秋谷喜道：‘原来你有小房子在那里，何不早些和我说个明白。’”“只见一并两间楼房，一间便是客厅，左手一间卧室，却铺设得十分精致。点着保险纱灯罩，一张红木大床挂着湖色秋罗帐子，壁上也挂着许多字画。”可见不但不小，而且很阔气。“小”指**。
又，“小娘店：浙东一带称妓院。”唐代已经把妓女叫“小娘”。不是说年龄，而是如“野鸡”之“野”：不正当。也可以是“销”的谐音，犹如说：卖肉的。
又，“扇小扇子：背后给人出坏点子。”
苏州话“小斛咙”指假嗓子。旧时河南戏曲界把真假嗓子结合唱法叫“老少配”。少即小，指假，从而把真仿说成老。武汉话“小话”指是非话；闲话。宁波话“做小货”，做不让人知道的事。香港话把小偷叫“小手”。北京话把偷来的东西叫“小道货”。东北方言把赌博时弄虚作假叫“小袖”。
与“官名”对言的“小名”，即非正式名字，“小”也属这个义项。
综上所述，古今汉语中不少的词中“小”字非大小之小，乃不正当、私下、暗中之义。这个意义又是从何而来？与“大小”之“小”又是什么关系？
原来这个特殊义项与“大小”之“小”并没有关系。《易经.泰卦》：“小往而大来，吉亨。”《彖》：“天地交而万物通也。”孔颖达《正义》：“阴去故小往，阳长故大来，以此吉而亨通。”即以“小”“大”指“阴”“阳”。《汉语大词典》“小”义项之八：“特指‘阴’和‘阴’所象征的事物。”由此引申而指各种阴私、不正。于是有与“君子”成反义词的“小人”。《汉语大词典丫小”义项之九：“指邪恶卑鄙之人。”《诗经.邶风.柏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尚书.大禹谟》：“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孟子.公孙丑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怨，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缩哉？”把“小人”变说成“小丈夫”。
《辞源》、《现代汉语词典》《汉语大词典》，“小”字条，均无与“小偷小动作”之类词组相适应的义项，故本文试作一探。
(原载《辞书研究》1989年第6期）
“小动作”、“小道消息”、“小广播”、“小报告”、“开小差”等是当代群众创造的新词，但是却没有与它们相对应的“大动作”或“大道消息”等的说法(偶尔为之的“仿词”属于例外）。这表明其中的“小”不是它一般的意义，而另有特殊性。下面是《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
小动作：偷偷做的干扰别人或集体的动作。特指为了某种个人目的在背地里搞的不正当的活动，如弄虚作假、播弄是非等。
开小差：1军人私自脱离队伍逃跑。2比喻思想不集中。
小道儿消息：道听途说的消息；非正式途径传播的消息。
小报告：指私下向领导反映的有关别人的情况(含贬义）。
小广播：1指私下传播不应该传播的或不可靠的消息。2指私下传播的不应该传播的消息，也指私下传播不可靠的消息人。
在释文中，与“小”相应的意思是“偷偷”、“在背地里”、“不正当”、“私下”等，可见和“小”相对应的反义，是“公开”、“正当而确实不是“大”，因此自然也就没有“大动作”之类的对比说法。“小广播”有时恰恰是涉及重大问题的。“小报告”是暗地里反映情况，内容也许是如实而必要的，方法也许是权宜而策略的，以“小”相讥，是相关的人视为不正当，以为对方不敢公开讲。五个词的“小”字之意是一致的，都是贬义的。
还有几个词中的“小”也是如此。“记小账”，指暗地记别人某种事情，有时与“记黑账”就是同义的。“打小算盘”，就是暗中另作考虑。“收小费”，就是不应收的钱，虽然比应公开收的数目是要小，但词的重点仍在于私收，不公开收。古代或近代汉语有没有“小”字的这种用法呢？有的。
今称裤衩的，汉代叫中裙。《史记.万石君列传》：“取亲中裙厕腧，身自浣涤。”是说把父亲的衬裤取来亲自洗涤。“中”犹如说“内”。唐代称为“小衣”。《急就篇》二：“襌衣、蔽膝、布母縳。”颜师古作注：“布母縳，小衣也，犹犊鼻耳。”《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又，第三十三回：“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一片皆是血渍。”言“小衣”，即因贴身所穿，亵渎私己之物，不宜示人，不宜外露。古人讲文明礼仪，一物之称也传示着这一特点。以“小”相称，也不是就其形制短小为说，仍是“暗中”，“内里”的意思。
《汉语大词典》：“小出：犹微行。微服出行。”《三国志.蜀志.僬周传》：“在洛阳，尝欲小出，车驾已御，铫期谏曰：‘天下未宁，臣诚不愿陛下细行数出。’即时还车。”微之义是藏。微服就是隐蔽公服不穿，而穿退朝的私服。
唐刘知己《史通.杂述》称正史外的短篇记述叫“小录”。“小”兼指短和野。后来就用“小记”称野史，与正史对言。如宋熊克《中兴小记》写宋室南渡历史。清刘尚友《定思小记》写对李自成起义军进北京的见闻。
唐代民间实行一种历法，“小历”，与官历对言。
明代实行一条鞭法后，地方政府又额外征收赋税。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山东》：“条鞭之外，又有私贴，是一条小鞭也。”
《阳春白雪》收载元刘时中《端正好》后套三用“小倒”之词。《滚绣球》：“诈捏作曾编卷假如名目，偷俸钱表里相符。这一个图小倒，那一个苟俸禄，把官钱视同己物，更狠如盗跖之徒。”《耍孩儿十三煞》之十二：“免得他撑船小倒，提调官封锁无虞又，之一：“小倒的、兴贩的，明放着官法如炉。”是写钱库官吏贪污，把他们比为盗跖，另曲又斥言“蠢国贼操心太毒”，可知“小倒”应即暗中捣鬼，“小”，不应是大小“小”。
由“小倒”使我们想起“小偷”。《汉书.张敞传》有“小偷悉来贺”之语，可谓历史悠久矣。《现代汉语词典》释做“偷东西的人”，自然不错。然而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小”字的语素义是什么？又哪儿去了呢？此“小”必不是言所偷者少，也必非言偷儿个子小或年轻，应仍是“暗中”之义。小偷者，明里是人，暗中是偷儿。今语又曰“三只手”，岂非暗中尚有一只手乎？名词的“小偷”和动词性的“小偷小摸”由此可以分别了。“京师小李之类，取人腰藏于稠众之中如己物。”小李，即小偷.《负曝闲谈》九：“可是给小利偷了东西去？”《品华宝鉴》八：“银子在戏园门口叫小利割去了。”
《汉语大词典》：“小李：扒手名。后引申谓扒手。”引据是明叶盛《水东日记》：“蜀人以交子贸易，藏腰间，盗善以小刃取之稠人中如己物……此即今京师小李之类。‘小李’云者，意为昔时此贼之首，犹健讼所云邓思贤耳。”清沈涛《瑟榭丛谈》卷下：“近世窃钩之徒窜身都市，潜于人丛中割取佩物，俗呼剪绺……京师则称为小李。……‘小李’云者，意为昔时此贼之首。”这是没有什么根据的。其实“小”是指暗，与公开对言。“李、鋳”谐音：割。本是专指割衣服、佩物的偷法，与“剪绺”的说法相同。
《官场现形记》第六回：“三荷包在省的时候，早同他拜过把子，好托他在大人跟前做个小耳朵。”小耳朵者，暗中偷听情况。
《醒世姻缘传》第五十八回：“素姐骂道：‘攮瞎咒小屄养的，你又没到，你怎么知道的这们真。’”
《缀百裘》第六集《梆子腔.落店》：“王八羔子，小屄养的！”骂是私生子。
“小”的这个意思在方言俗语更多见。
陈刚《北京方言词典》：“小炉房：私营的银炉。”“小注儿：庸俗的口头语。如‘他娘的’之类。”
《简明吴方言词典》：“小货：私房钱。”“小房子：旧称男方姘居在外面租的房舍。”清漱六山房《九尾龟》第一百十一回：“说得舅太太嫣然一笑，瞟了秋谷一眼道：‘我向来不住客栈的，况且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回小房子去。’秋谷喜道：‘原来你有小房子在那里，何不早些和我说个明白。’”“只见一并两间楼房，一间便是客厅，左手一间卧室，却铺设得十分精致。点着保险纱灯罩，一张红木大床挂着湖色秋罗帐子，壁上也挂着许多字画。”可见不但不小，而且很阔气。“小”指**。
又，“小娘店：浙东一带称妓院。”唐代已经把妓女叫“小娘”。不是说年龄，而是如“野鸡”之“野”：不正当。也可以是“销”的谐音，犹如说：卖肉的。
又，“扇小扇子：背后给人出坏点子。”
苏州话“小斛咙”指假嗓子。旧时河南戏曲界把真假嗓子结合唱法叫“老少配”。少即小，指假，从而把真仿说成老。武汉话“小话”指是非话；闲话。宁波话“做小货”，做不让人知道的事。香港话把小偷叫“小手”。北京话把偷来的东西叫“小道货”。东北方言把赌博时弄虚作假叫“小袖”。
与“官名”对言的“小名”，即非正式名字，“小”也属这个义项。
综上所述，古今汉语中不少的词中“小”字非大小之小，乃不正当、私下、暗中之义。这个意义又是从何而来？与“大小”之“小”又是什么关系？
原来这个特殊义项与“大小”之“小”并没有关系。《易经.泰卦》：“小往而大来，吉亨。”《彖》：“天地交而万物通也。”孔颖达《正义》：“阴去故小往，阳长故大来，以此吉而亨通。”即以“小”“大”指“阴”“阳”。《汉语大词典》“小”义项之八：“特指‘阴’和‘阴’所象征的事物。”由此引申而指各种阴私、不正。于是有与“君子”成反义词的“小人”。《汉语大词典丫小”义项之九：“指邪恶卑鄙之人。”《诗经.邶风.柏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尚书.大禹谟》：“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孟子.公孙丑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怨，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缩哉？”把“小人”变说成“小丈夫”。
《辞源》、《现代汉语词典》《汉语大词典》，“小”字条，均无与“小偷小动作”之类词组相适应的义项，故本文试作一探。
(原载《辞书研究》198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