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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鲁番出土卜天寿抄《三台词》的校释与冯唐故事话本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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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9年,新疆吐鲁番的阿斯塔那墓地的一座唐墓中,出土有卜天寿所写的《论语郑氏注》抄本,抄本末尾另有一些诗词和杂录。1971年12月,郭沫若写有《卜天寿〈论语>抄本后的诗词杂录》一文,后收入《出土文物二三事》集中。这些诗词的第一首是《十二月三台词.正月》的一首,郭文中校录为:

    “正月年首初春,改故迎新.李玄(理弦)附灵(抚琴?)求学,树夏(下)乃条口珍(调筝)。项托七岁知事,甘罗十二想(相)秦,无良妻解梦,冯唐宁得忠辰(臣)?”

    后来那沫若接受龙晦先生的指正,此文入集时有“追记”言“玄”及“附灵”二处无误,第四句应是:“树下乃逢子珍”。龙晦先生的见解是正确的,后文将叙到。本文着重要讨论的是郭文下面的一段解释中的有关问题:

    “冯唐宁得忠臣”:“忠臣”指魏尚,见《史记.冯唐传》。魏尚在汉文帝时为云中守,御匈奴,善待士卒,有军功。一次,以所上首级和所呈报的数目差六级,因而获罪,削爵,服劳役。冯唐在文帝前直言,使得解救,复为云中守。《汉书.冯唐传》所载,基本上全袭《史记》,只在传尾带了一句:“魏尚,槐里人也。”“良妻解梦”事,《史》、《汉》均不载,不知其详。盖冯唐因梦而得知有魏尚,犹如殷高宗因梦而得知有傅说,周文王因梦而得知有姜大公,解梦者为冯唐的妻子。这个故事,在唐代还在流传于民问,并且见于吟咏,想必有记载;望识者告以出处。”

    任半塘先生的《敦煌歌辞总编》在1987年12月出版,所收的第164首即上述《三台词》,除“万户”二字仍空以外,其他文字全认从前校,在注释中又援引了郭文对“冯唐”句的说解,并且说:“良妻解梦”事久久未得记载,帷有随郭氏后,继续呼吁曰:“望识者告以出处。”

    《敦煌歌辞总编》出版之后,讨论校释的文章不少,尤以项楚《〈敦煌歌辞总编>匡补》(《文史》从第三十五辑起连载)为详,但对此“良妻解梦”句缺而未及。本文对此悬案试作另一个方向上的讨论。我以为本无这么一回事,句中有误字需要校订。

    还得从《史记》所记开始讨论:“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文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唐具以实对。”

    对“中郎署长”,《索隐》言:“谓为郎署之长。”对“辇过”,又注:“谓文帝乘辇,会过郎署。”郎署,是汉唐时侍从宿卫的公署。冯唐第一次是在郎署使文帝“闻廉颇、李牧为人”,而言“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的。冯唐第二次说“弗能用也”的话,正就是由魏尚事而引起,但传文未明言此次谈话的地点,只是说:“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据情理,是把冯唐召来而问,即不在郎署。但据第二次冯唐详细的解释,可证第一次谈话时,他已知魏尚受罚太重一事。即令没有这第二次谈话,按一般情理,身为郎署长的冯唐,当时也是知道魏尚事的。因此,郭沫若所言“冯唐因梦而得知有魏尚”,即由此才向文帝进言,使他获救,就是没有事理根据的了。诗仅言“若无良妻解梦”,并未明言就是冯唐得梦,也未明言是谁的妻子解梦,郭文却肯定说“解梦者为冯唐的妻子”,也自然是没有根据的了。

    郭文所比附的殷高宗因梦而得知有傅说等二例,都是帝王自己得梦而访得贤臣。这完全符合帝王暗秉天意的理论和人们的心态。冯唐故事中如果真有类似的梦,自然应当是文帝自己梦见预兆冯唐、魏尚的某种情况,应当是有关的臣子解梦。这是至为明显的。退一步来说,假设确有冯唐得梦,妻子解梦的传说,冯唐又如何再同廉颇、李牧事联系起来,而有机会向文帝言冯唐事呢?这个推论的实质问题又是:传文所记冯唐两次言廉颇、李牧,对有关原因交代得清楚明白,合情合理,民间故事固然可以再作繁衍增饰,但偏偏要抛开原来这个基础,另外代替为冯唐得梦知魏尚,而且是经妻子解梦得知魏尚,便很难让人能看出有何必要。使魏尚故事中多出一个另无作用的冯唐的妻子,也不符合文学作品设置人物形象的一般理论。即令有妻子解梦,也无须特称“良妻”。在故事情节中对她的贤良有所表现时才会以“良”誉称。按照一般文学作品规律,在魏尚、冯唐这样单纯性故事中,也不会用一些情节去表现冯唐之妻是一位良妻。只有把这故事演化得结构极为复杂时,才可能设置冯唐有良妻。如果是这样,这一故事在后世总会留下一些记载,而不至于经郭沫若和任半塘先生相继“望识者告以出处”之后,仍一无反响。

    冯唐、魏尚事以原来的情节用为典故,在古诗文中极为多见,而作为素材再作加工增饰,另谋新篇的似仅《清平山堂活本》中《老冯唐直谏汉文帝》一篇。话本研究者都说它取材于《史记》,这自然不错,但却也都未曾详细对比情节增改之处有无渊承。此《三台词》的时间在《史记》之后、话本之前,我们自然应把三者做联系对比,以探讨传承和演化关系。

    话本是把《史记》中冯唐两次直谏文帝合并成一次,说话地点又改变为在安陵的香火院中.有关的情节是:文帝在细柳营慰劳周亚夫军之后到了安陵,即汉惠帝之陵,夜间住在香火院,碰见香火院使臣中郎署长冯唐。文帝观看两廊前代功臣壁画时,有两位画像不认识,冯唐详讲是廉颇、李牧。由此引起文帝遗憾自己没有这样的良将,便引起冯唐直言:“陛下虽得廉颇、李牧,亦不能用也。”接着就举魏尚事来证明。

    《史记》所记第一次谈话,未交代时间。但在叙紧接的第二次谈话时补言:“当是时,匈奴新大入朝那,杀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可知相距时间不长,第二次谈话在文帝十四年冬。而细柳劳军是文帝后六年冬的事,可见话本作者为了使言廉颇、李牧、魏尚事更有故事情节性,更集中,便把两次合为一次,把地点由宫内改为安陵香火院。也就是不惜把历史时间向后退移八年。

    上述这些变动都是为了引出解说壁画的方便。安陵与细柳近,因而把时间改说为细柳劳军之后。细柳劳军也是为了振奋军心以备胡,与重新启用魏尚事也是一致的。解说壁画即可简说成“解画”,而“解梦”也就是解说梦旨。“解梦”与“解画”,一字之差,其间有无联系呢?按理说,冯唐解画的情节很可能也有所前承。

    查卜天寿抄本图版,“梦”字实际写作“夢”形,则与“瞢”字形近,“瞢”与“梦”本可互为通假代用。可以认为卜天寿抄本的祖本原来就是“瞢”字。而此“瞢”字正是“画”字的繁体的形近而讹。“解梦”是人们常说而熟知的,“解画”便很少在生活中遇到,因而把原本的“解画”误认而抄成“解梦当然,卜天寿这个十二岁的孩子自己把“解画”误写成“解梦”的可能也是较大的。

    至于“良妻”,可以怀疑是“郎署”之误。“良”是“郎”的左旁,读音也有混的可能。“妻”字在抄本中的写法,上部是两个横笔,即多出一个横笔。“署”字与它的上、中部轮廓也有近似之处。“郎署”即《史记》和话本相同的冯唐所职的“中郎署”的省说,用为指代冯唐的典故词。陶渊明《感士不遇赋》:“愍冯唐于郎署,赖魏守以纳计。”韩愈诗《奉和库部卢四兄曹长元日朝回》:“太平时节难身遇,郎署何须叹二毛。”“郎署解画”即冯唐为文帝讲说香火院壁画中的廉颇、李牧而及魏尚。但笔者对此仅是对比一种事理,而是另以为“良妻”是“良臣”之误。“妻”与“臣”的轮廓更为近似一些。良臣,就是从冯唐敢于直谏而言。“良臣”与“冯唐宁得忠臣”句中犯重,但此句仍有讹误宜校。

    只能说文帝得或失忠臣,“冯唐宁得忠臣”是不合事理的病句。原抄本中本作“忠辰”,郭沫若校为“忠臣”。如果“忠臣”之校正确,则此句还应校为“文帝宁得忠臣”。如原本“辰”字确,则“忠”字当为“贞”字成误,“贞辰”即良辰之义,特指逢遇的好时辰。谢跳《雩祭迎神歌》:“清明杨,礼乐新,候景龙.练贞辰。”而“冯唐宁得贞辰”指的是冯唐老年之时终于因此而有得赏识重用的时机。话本中他回答为什么至老为郎时说:我少时正值秦始皇焚书坑儒,未能发挥文才,后来楚汉相争,高祖又重武功。文帝虽崇儒重道,我却已年过八十。三个阶段都是生不逢辰。而魏尚复职立功之后,“冯唐加为主爵都尉,赐田三千顷,住宅一区,冠服几杖等。后年九十六岁,无疾病而终。”这是话本的交代。《史记》中则言:“是日令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乃以唐子冯遂为郎。”因为冯唐后世的荣耀历经景帝、武帝,太分散,所以话本一笔带过而集中处理如上述。而且话本所言冯唐前三个阶段的不遇,本是《汉武故事》所载颜驷事:“(武帝)尝辇过郎署,见驷龙眉皓发。上问曰:‘叟何时为郎,何其老也?’答曰:‘臣文帝时为郎。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美,而臣貌丑。陛下即位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于郎署。’上感其言,擢拜会稽都尉。”但白居易《六帖》中已将二人之事混说:“汉文帝时冯唐白首为郎,帝问之,对曰:‘臣三朝不遇。”也可以说,话本是把唐时误说的冯唐三朝不遇掉换成秦始皇、汉高祖、汉文帝三个阶段,即将错就错,将计就计的类型。

    若就卜天寿所抄《三台词》而言,此首以正月的“改故迎新”为旨寓,“李玄附玄求学”典故见于《捜神记》卷二。但敦煌本《捜神记》增饰内容较多,总之是子珍多得鬼友李玄的帮助,是如愿以偿的逢遇故事,逆境变顺。而“项托七岁知事”似乎看不出神童之外另有所寓。但《敦煌变文集.孔子项托相问书》叙孔子嫉妒项托把自己难倒,丢了圣人的面皮,而把项托杀死。文章最后一韵是:“夫子当时甚惧怕,州县分明置庙堂。”应言出于孔子的后来知错,而建议各地立庙祭祀项托。后世确有称项托为“小儿神”而立庙为祀之事,笔者另有专文,此仅兼及。被杀而终为神灵,也是后顺补先逆的补偿逢遇。“甘罗十二相秦”句,也是指说甘罗重振家业。《史记.甘茂列传》言,秦昭王时,因向寿等人谗言,甘茂击魏皮氏未拔,便亡秦奔齐。后来又被齐、魏挑拨和阻碍,“甘茂竟不得复入秦,卒于魏。”由于甘茂立功,“乃封甘罗以为上卿,复以始甘茂田宅赐之。”基于这三个典故的用旨,冯唐事自然也应相同,即言他后来终于得时获荣。所以郭沫若所校“忠臣”不合用典的类意,应不妥。再加上“冯唐宁得忠臣”不合事理,又同“若无良臣解画”句重“臣”字,更可证“忠辰”中“辰”字当确,而“忠”字宜校为“贞”。

    仅从《史记》的最初记载来说,只有解画冯唐,他敢于两次直说:“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就已经是忠臣,也已经得到重用而枯木逢春,无须再有机遇或条件,才得以成为忠臣。所以只有“若无良臣解画,冯唐宁得贞辰”的意思是平实而合情合理的。

    四

    至此,本文已把《三台词》的文句及篇意校释清楚,似乎可以说明并无什么“良妻解梦”一说,由此也可证早在唐景龙四年(卜天寿抄本题明的时间),新疆吐鲁番已经流传着对冯唐故事在《史记》基础上的民间加工传说,即香火院解说功臣壁画。《老冯唐直谏汉文帝》话本正是沿用唐人的这一加工。话本在叙冯唐故事之前,还有较多的文字叙宋代香火院功臣壁画的情况,作为“入话”部分,而与冯唐解画相承应。由宋代的情况自然会推及唐代,反过来说,唐代的情况自然也会延及宋代。所以,《三台词》中冯唐解画在民问传说中并非孤悬偶然的。

    既然《老冯唐直谏汉文帝》的重要情节是渊承唐代民间故事,这可证明此话本的时代距景龙四年不是很遥远的。联系话本入话称颂宋太祖的内容,话本的时代很可能在宋代。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中认为此话本是明代作品。但并无具体论证,只是仅从“就话本内容略可考知,文字风格近似明人者”来粗作认定。然而此话本内容并不能对作品时代有所揭示,至于文字风格,《清平山堂话本》既在明代结册,自然不排除明代人的文字处理。至少可以说,此话本必有一个大致产生于宋代的故事底本。

    自然,冯唐解画的故事由于某种原因而流传不广,罕为人知。《全相平话前汉书续集》写到细柳营劳军,但未及冯唐、魏尚事。近人蔡东藩于1925年著成中国通史演义系列中的《西汉演义》,据《史记》详写魏尚、冯唐事,全然不及民间文学的艺术加工。说明当时《老冯唐直谏汉文帝》话本虽存在,而蔡氏不知。仅就目前资料言,冯唐题材见于民间创作而又增饰了艺术性的,仅此《三台词》和《老冯唐直谏汉文帝》两件。前者是源,后者是流。于此可以看出此《三台词》的弥足珍贵(而它的珍贵又不限于此点)。学术界对此词无深究,本文即作阐释以求指正。

    (原载《西域研究》199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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