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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民间文学对此的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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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语.阳货》:“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这则语录中的“女子”与“小人”各指什么,语境孤悬,无有凭准,经学家也未做研究。在大陆四人帮横行之时,很容易地由此批判孔子对妇女与儿童的轻视与污蔑。在对四人帮做批判时,对夫子此语的本旨未做探对。可以说,古代经学,今曰孔学,对此问题不是不关心,不想给一个明白的说法,而是实在难以有说。

    再伟大的思想家,也不可能把世上的一切事物都相对说个清楚明白,况且孔子所言,经弟子们记录又再经整理,必有遗漏删削。孔子对妇孺的态度究竟如何,似乎真成了不解之谜了。

    俗语:“山不转而路转。”经学无从再说的这个似乎小小的问题,古代的普通群众却是当作一个大问题,三番五次来做说明。这就是古代的民间文学作品。

    《战国策.秦策五》:“相橐生七岁,而为孔子师。”

    《淮南子.说林训》:“项托使婴儿矜。”高诱注:“项托生七岁,穷难孔子,而为之作师。”

    这第一个民问故事已是孔子尊重高智的儿童,甘拜为师。只是内容太筒,想必有所失传。可幸的是晋代嵇康《高士传》中保存了一条问答。“项橐七岁为圣人师。孔子问项橐曰:‘居何在?’曰:‘万流屋是也。’”有注:“言万物同流匹也。”

    可以想见,项橐向孔子问难之后,孔子问他住在哪里?项橐不正面回答,却再设一则谜语,孔子猜中了没有,文无交代。嵇康却是仍未猜对。他避言“屋”,又加添了“匹”之一意。

    “万流”犹如“万类”。“屋”即“宇”,指天覆地载的宇宙空间,比喻成大房子。“我住在万类共有的房子中。”这是虽答而未答的黠语。故事的作者大约是借此表示项橐并不想显扬自己,所以如此作答。

    民间群众倒是知道“万流屋”的曲折和巧趣。笔者五十多年前看民问秦腔戏,一位角色问另一位角色家住何处,回答是:“天底下,地高头。”《裰白裘》第十一集《宿关》中的答语:“家住支吾州、脱空县,天涯府里是家园。我父名唤谎员外,母亲赵氏老夫人。要知我的名和姓,云里说话雾里听。”也是一派空言。所谓“母亲赵氏”同“谎员外”一致,吴语“赵”之义即“谎”。

    在敦煌遗书中,有《孔子项托相问书》一种,是长约二千字的叙事又加通俗七言诗。共有十六个写卷,还有三个藏文写卷。而且,其中有的内容在唐代时,已流傅到日本。

    《敦煌遗书总目提要》第一一七页,刘铭恕先生就斯三九五号写卷有言:“而可奇者,此卷前部所问:‘何树无枝?何牛无犊?何马无驹?何夫无妇?何女无夫?何山无石?何水无鱼?何人无家?’云云一节,似不见唐宋说部,而独见于日本古小说《今昔物语集》(见贺芳矢一考证《今昔物语集》卷十震旦部第九孔子道行值童子问申语),亦足见这一故事虽不见于汉魏古书,其创说必始于唐代。”也就是说古代日本人也对孔子与儿童的关系,是感兴趣的。

    无独有偶,《列子.汤问》中两小儿问曰,“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孔子东游旨在宣扬他的学说,实现他的政治改革,却能注意到小儿的智辩,故事自然是表现夫子每事问、不耻下问。承认“不能决也”,也是把“不知为不知”贯彻到孺童面前。对结尾之言:“孰为汝多知?”实应解读为:“吾非多知。”或:“吾亦有所不知。”这样的答语,作品特意剪裁省言了,留一个悬念结束故事,是高明笔法。可是“四人帮”时期的批判文章却说:两小儿剥下了孔丘多知的圣人画皮,他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跑了。

    不仅有偶,又有三。南朝梁代殷芸《殷芸小说》卷二:“孔予去卫适陈,途中见二女采桑。子曰:‘东枝窈窕北枝长。’答曰:‘夫子游陈必绝粮。九曲明珠穿不得,着来问我米桑娘。’夫子至陈,大夫发兵围之,令穿九曲珠,乃释其厄。夫子不能,乃使回赐返问之。其家谬言女外出,以一瓜献二予。子贡曰:‘瓜,子在内也。’女乃出语曰:‘用蜜涂珠,丝将系蚁,蚁将系丝。如不肯过,用烟熏之。’孔于依其言,乃能穿之。于是绝粮七日。”

    敦煌遗书伯二五五五号卷的《七言诗》中有一首是:“东支阿那西支存,孔子东行厄在陈。不知九曲珠难度,悔不桑间问女人。”

    清代马骕《绎史》卷八十六《冲波传》也引此故事,但止于“问我采桑娘”句。又言此为《韩诗内传》佚文,则汉文帝时已有此故事。到了宋代《墨客挥犀》,故事有繁衍,不同的后半部分是:

    使子贡反而询之。至采桑所,妇无觅矣。但见桑间聚泥一;逾尺许,又聚泥三。子贡曰:“桑者,木也;泥者,土也。其杜姓耶?旁复有三,其三娘耶?”适樵者过,子贡问曰:“前村可有杜三娘乎?”樵者曰:“芦塘荻渚绕华屋,瑶翠疏花傍粉墙。行过小桥流水北,其间便是杜家庄。”子贡如其言,获见二娘。(下同)

    三则故事共同之处,孔子从自身经历中深知妇女、儿童也会是比自己多知,佩服而向他们学习。他们也给孔子以帮助。抛开文学性细节不计,孔子同妇孺的关系是融洽友好的。换一个角度看,又是因孔子深入群众,才发现了他们的才智。孔子正是因材施教,使自己教学相长的好教师。

    《论语?微子》中,楚狂接舆对孔子的主张以“已而,已而”相讽,但“孔子下,欲与之言。”对长沮、桀溺,又说:“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荷篠丈人批评孔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子罕》:“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也。”’承认无所成名,不认为是对自己的不敬。三篇民间故事中的孔子,仍然是《论语》中的孔子。只是把夫子自道,换成了在妇孺中表现,由他们做无言的赞誉。

    孔子虽说过“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他们相信那是事出有因,当有具体所指,不是夫子的一个普遍性命题。他们似乎预感到会有人就此要做反面文章,所以创作这些故事。以妇孺的现身说法,立此存照。

    平实而言,孔子此话中的“小人”,必不指孩童,而应是同“君子”对言的,就品德而言的“小人”。同篇:“子曰:‘君子义以为尚,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类似的小人才是孔子所要评论的。如此,“女子”也当是同品德相关。但是,一般人把此话误解或趣说成泛指妇孺,也是不少见的。于是,群众针锋相对,便接连创作了孔子与妇孺的故事。它们也就成为此则语录补充性的注解。经学不全在经学之内,也在之外。

    《项托孔子相问书》中有一个很奇特、很难理解,更难相信的内容。项托一一答出了孔子所问,又反问得孔子不能回答。孔子恼羞成怒,“夫子有心煞(杀)项托”,精心设计,终于杀死项托。“二人登时先觅胜,谁知项托在先亡。夫子当时甚惶怕,州县分明置庙堂。”文章就这样结束了。

    从《敦煌变文集》出版引发的敦煌文学的研究已近五十年,这篇变文的讨论也是很热烈的,但对孔子杀项托之后如何,即“州县分明置庙堂”句的含意都不作说明。仅项楚《敦煌变文选注》设注谓州县皆将孔子像置于高堂之中供祀。《新唐书.礼乐志五》:(武德)四年,诏州县学皆作孔子庙。”

    但此注实有四大不妥。首先,孔子杀了人而非常害怕,下文自当交代因怕而如何办。却另言遍立孔子庙,成了杀人有理而褒奖的强盗逻辑,大背常理。其次,盛传为孔子师的项托,也不宜以被杀死作悲剧性结束,应当有个光辉的转折,抵消人们的遗憾。变文所叙是项托孔子当时的事,“州县”句的时间也自当在这个定位。而不应一下推到唐代此举,如同近代文学作品游离性后补的“尾声”。这是第三。如以孔子祀供的光荣言,鲁哀公十七年已在孔宅设庙祭祀。北齐时各地群学已在坊内专设孔庙,享尊的档案记录不必专摆出迟后的一页,这又是一层。

    笔者议言:句必叙孔子杀项托后因怕而悔,因悔而有补救之措:建议州县特设庙专祀项托。项托无辜而死,死而为神,为孔子师的事便广为流传,这都由于孔子的建议。项托死而无憾,孔子知错而改,将功折罪。一举而两得,解铃仍是系铃人。可以说是涉险而排险的高明艺术大手笔。

    《论语.子张》:“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曰月之蚀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也许民间作家正是深感于此,才如此导演,狠心的让孔子先杀项托而后作悔补,对“更也,人皆仰之”又作自我表现。所以,这仍然是《论语》中的孔子的艺术化。

    让孔子建言庙祀项托,似不应全是民间作家的虚构,当是从民间实已有祀祭而受了启十发。

    袁珂《中国神话传说词典》“项橐”条:“明董斯张《广博物志》卷十四引《图经》云:‘项橐,鲁人,十岁而亡,时人尸而祝之,号小儿神。’”惜不知是何时的《图经》,又祀于何地。而明人黄瑜《双槐岁钞》卷六“先圣大王”条下言:“保定满城县南门有先圣大王祠。神姓项,名托,周末鲁人。年八岁,孔子见而奇之。十岁而亡,时人尸而祝之,号小儿神。”明代尚有祠庙,当承源前代。非宗教性的神庙,文籍或缺载,不知其详。唐代似当有,成为《孔子项托相问书》创作的因缘。

    《论语》是经学的渊薮,但它离不开细流;就像砌墙主要靠大石,却也离不了小石补缺填缝一样。经学也在民间,孔子也在《论语》之外,是应当参照的。

    学者们评论孔子,或对民间作品误解成与《论语》恰是对立的。有一篇名为《敦煌本〈孔子项托相问书>研究》文章说:”世有不少攻击孔子并不那么一直道貌岸然,一本正经,有时也纵容学生胡行乱为;自己也伙同着干些没脸见人的勾当。《孔子项托相问书》就是这类传说故事之一。”所谓纵容学生,是指《墨子.非儒》中的内容,那与项托事各有所主,被误扯为一类。

    该文又言:“因为孔于被对建统治阶级加上那么多‘阔得可怕的头衔’,并被神化,所以‘把孔子装饰得十分尊严时,就一定有找他缺点的论文和作品出现’,因而,他也就作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对建时代读书人的象征人物,被拉上舞台,加以讽剌、嘲笑以至丑化。年仅七岁的项托,巧弄机锋,驳得这位‘大成至圣先师’哑口无言,以至不得不承认:‘善哉!善哉!方知后生可畏也。’”

    其中所引“把孔子装饰得十分尊严时”云云,是鲁迅《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中的话。鲁迅此文本是针对借尊孔为自己捞政治资本的袁世凯、孙传芳、张宗昌等人而言。“都把孔夫子当砖头用……岂但自己失败而已呢,还带累孔子也更加陷入了悲境。”本是说得十分明白的。而孔子承认“后生可畏”,古来今往不是都奉为名言的吗?怎能又有例外呢?

    又有一篇《圣化的与魔化的孔夫子一敦煌本<孔子项托相问书>考评》。主论:“孔子竟然类似一位“飘然无所依”的外道一佛门所指的魔。”相形之下,还是群众了解孔子,作《论语》之外言而不背,并有所补益。

    神话专家袁珂先生《孔子的喜剧一子不语怪、力、乱、神”》一文说:“《论语.述而》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是孔门弟子记载有关孔子的笔记,它的真实可靠性自然用不着多加怀疑。然而在当时与后来的种种传说中,成为绝妙讽剌的,所有‘怪、力、乱、神’的事儿,恰好都会聚在孔子的身上。不但传说孔子语了‘怪、力、乱、神’,就连孔子本人也给涂上了奸些‘怪、力、乱、神’的色彩,大有要推翻那条笔记的架势。”

    文章以多量例证申说后,再作立论:“怪、力、乱、神的事儿,并不是‘子不语’,而只是‘语’得较少,并且没有在正规的场合下宣扬。”这又是对孔子的认识也要在《论语》之外,要参佐民间之说。(作者为甘肃庆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教授)

    (原载台湾《孔孟月刊》第四十一卷第九期,中华民国九十二年五月廿八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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