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小说网 > 刘瑞明文史述林 > 婚礼中“避煞”民俗探析(兼论处女红禁忌始源)

婚礼中“避煞”民俗探析(兼论处女红禁忌始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人人小说网 www.rrxs.net,最快更新刘瑞明文史述林最新章节!

    婚礼中的避煞民俗甚为普遍而又形式多样。这煞是什么?直到宋代才明说是青牛、青羊、乌鸡,叫“三煞”。它们又是怎样来的,避的用具为什么变来变去,多目众多。从来没有人作研究,本文对此系统梳理并辨析始源。为行文方便,归成八种载体,分在三大段叙说。

    一、用镜及撒谷豆避煞

    后汉聘礼三十物中有一种是“阳燧成明安身”。阳燧是取火的凹面铜镜,“成明安身”指使妖怪显形而逃避。这是婚礼避煞的文献首次记载,为后世民俗相承。与敦煌石窟相类似的甘肃安西县西南的榆林窟(或称“万佛峡石窟”),第39窟五代壁画有婚礼图。新郎新娘身前地面上,竖立一架,上置圆镜一面。

    元剧《桃花女》第三折:“〔正旦云〕且慢着。这早晚正值鬼金羊、昴日鸡两个神祇巡绰,我入这墙院子去,必受其祸。石小大哥,取一面镜子来,与我照面。再取那碎草米谷,和这染成的五色铜钱。等我行一步,与我撒一步者。〔石留柱云〕兀的不是镜子。我便撒那碎草米谷去。〔正旦做取镜自照科〕〔石留柱做撒草谷科〕”)

    河南太康县,夫妻拜天地的桌上,有挂在枰杆上的一面镜。在开封是把枰、抒、镜放在桌上。陕西横山县新娘胸挂明镜。贵州有的地方是把镜与皇历背在身后。皇历中或指明某曰有某煞,也用为避邪物。浙江有的地方,新娘上轿前用镜、烛光先遍照轿内。有的地方是新娘下轿前或后,男家用镜、烛照新娘。山西万荣是花轿外悬镜。大致不外这几种情况。有的地方已不知早期镜的避邪作用,或新解释为象征夫妻团圆,或解释为新妇心明如镜。用镜避煞易于理解,无需多言。

    第二种用“撒谷豆”或“撒草”来避所谓的“三煞”,事理多有曲折。

    宋代高承《事物记原》卷九《吉凶典制.撒豆谷》:“汉世京房之女适翼奉子,奉择日迎之。房以其日不吉,以三煞在门故也。三煞者,谓青羊、乌鸡、青牛之神也。凡是三者在门,新人不得入。犯之损尊长及无子。奉以为不然,妇将至门,但以谷豆及草禳之,则三煞自避,新人可入也。自是以来,凡嫁娶者,皆置草于门阃内,下车则撒谷豆。既至,蹙草于侧而入。今以为故事也。”《东京梦华录卷五.娶妇》:“新妇下车子,有阴阳人执斗,内盛谷、豆、钱、果、草节等咒祝,望门而撒,小儿辈争拾之,谓之‘撒谷豆’。俗云厌青羊等煞神也。”

    “三煞”的说法,唐代已见。初唐民间诗人王梵志《心恒更愿娶》叙老人嫌妻老,另娶少年妇,诗最后两句说:“忽逢三煞头,一棒即了手。”是诅咒婚礼中碰到三煞,新人被当头一棒打死。近代撒谷豆民俗已见上文,不另举例。三煞甚奇特,但迟到唐代才见于记载,必是后人附会而伪托到汉世京房名下。

    青牛的怪异传说始源甚早,经过了一个由致福反向转为引祸的过程。

    《史记.秦本纪》:“(秦文公)十九年,得陈宝。……二十七年,伐南山大梓,丰大特。”这是秦国兴旺的两件吉兆大事。所谓“得陈宝”,详见于《汉书.郊祀志》,是说得到一块能像鸡鸣的石头。这就是今陕西宝鸡县得名的来由。这件事的关键是以“鸡”谐音“吉”。“丰大特”详见于《史记正义》引唐代《括地志》:“大梓树在岐州陈仓县南十里仓山上。《录异传》云:‘秦文公时,雍南山有大梓树,文公伐之,辄有大风雨,树生合不断。时有一人病,夜住山中,闻有鬼神语树曰:“秦若使人披发,以朱丝绕树伐汝,汝得不困耶?”树神无言。明日,病人语闻。公如其言伐树,断,中有一青牛出,走入丰水中。其后牛出丰水中,使骑击之,不胜。有骑坠地复上,发解,牛畏之,入不出,故置髦头。汉、晋因之。武都郡立怒特祠,是大梓牛神也。’按:今俗画青牛障是。”

    梓树太粗大,一时锯不断,锯过的地方又长合在一起。鬼神暗告了伐树的可靠办法,才得以用它的木材,也就是暗示鬼神扶助秦文公的主旨。树中、河中绝对不会有一只牛跑出来,原来是用“牛”字之音谐音而暗指“扭”字的“转”意,与陈仓得“宝鸡”的“鸡”谐音“吉”,合成秦国国运转为吉,转为好的意思。说牛出于丰水中,指粮食丰产。今时儿童玩的陀螺,方言或叫“转牛”、“冰牛”,但与牛的形体、功能全无瓜葛。“牛”正由“扭转”义谐音趣说,隐实示虚。又如“牵牛(扭)花”之名,都可为民俗例证。

    《史记》中只说“丰大特”,不言牛的颜色,后来具体为“青牛”。《抱朴子内篇.登涉》:“山中夜见胡人者,铜铁之精。见秦〔人〕者,百岁木之精。勿怪之,并不能为害。”《太平御览》卷886、952引此,作“秦人”,敦煌伯2686卷叙此,也作“秦人”,确,故据补。此“秦人”即从秦文公得树神所变的牛而再变。由此可知“青牛”也由“秦牛”而异变。

    当初树神现形的牛本是吉兆,是个别事例,《抱朴子》所泛说的树精变人形,也“并不能为害”。到后来迷信职业者又把它变说为治鬼降妖的专职。《艺文类聚》卷94《兽部中.牛》引南朝梁刘孝标《辟厌青牛画赞》、刘孝标《谢南康王馕牛书》,可参看。

    《太平广记》卷317引《杂说.宗岱》:“禁淫祀,著《无鬼论》,甚精,无能屈者。……有一书生,修剌诣岱,与之谈甚久……及《无鬼论》……书生乃振衣而起曰:‘君绝我辈血食二十馀年;君尝有青牛、髯奴,未得相困耳。今奴已叛,牛已死,今日得相制矣。”’同书卷319引陶渊明《续捜神记.王戎》:“赠君一言:凡人家殡殓葬送,苟非至亲,不可急往。良不获已,可乘青牛,乃髯奴御之,及乘白马,则可禳之。”两例都是说鬼怕青牛。但也是人间普遍的青牛。

    迷信有反向转化的异变。唐代婚俗中青牛为凶煞就是从南北朝青牛是辟邪神物的反向转化。三煞中的另两种,青羊和乌鸡,并没有历史的前承因缘,纯是仿说新增,搭配成一个群体来强化避煞因子。是暗用了语言因素。“羊”,谐音“祥”,这是常见的;黑是暗,由此来作否定。“祥”的情况属“黑”,等于无祥即凶。搭配乌鸡也是谐音“吉”的反面,成为凶。神秘莫测的婚礼三煞,原来是如此辗转凑成的。

    以豆、谷、草节喂乌鸡、青牛、青羊,三煞顾了吃食,就不会伤害人。这是顺理成章的,但迷信职业者不甘心如此叫人明白,便神异而遮掩说:“但以谷豆及草禳之,则三煞自避。”最早的说法是新人迎进门时撒豆、谷、草节等,后来也有新人离娘家时撒的。旧时闽南习俗新娘从娘家起轿上路时,娘家撒米和盐,口中连说“避煞”之类的话,随即要紧关大门。更多的地方是把五谷粮食装在升或斗内,摆在拜天地的香案上。如按所谓汉代京房的说法,三煞早已进了大门、进了洞房。

    “凡三者在门,新人不得入。犯之损尊长及无子。”新人不得入,是绝对不可能的,于是用遥远的“损尊长及无子”来吓人。

    撒豆谷的载体后来脱失了避煞的因子,反向转化被解释为婚后衣食丰足的寓含。

    二、用箭、火、水

    第三种:射箭。

    《酉阳杂俎前集卷一.礼异》:“近代婚礼,当迎妇,以粟三升填臼,席一枚以覆井,炱(雄麻)三斤以塞窗,箭三只置户上。……又妇人入门先拜猪檝(zhi,义为木桩。此处指猪圈)及灶。娶妇,夫妇并拜或共结镜纽。”共结镜纽,是以镜防邪。拜猪檝及灶,是说妇以后要料理炊事及喂猪。婚礼中设此则是故作调侃趣谑的因子。而覆井正与执井灶事相反,是怕新妇亵渎井神,用炱即麻塞窗又是覆井的泛化。门楣上放三枝箭,自然是防妖邪侵入。唐代民俗说鬼之名叫“贱(渐)”,由“射贱(渐)”而谐音,物化为“射箭”。

    元剧《桃花女》第三折:“〔正旦云〕且慢着,这第三重门恰是丧门吊客当直,这神煞是犯他不得的。石小大哥,取那弓箭来,等我入第三重门时,与我射三箭者。”徐珂《清稗类钞》第五册《婚姻类.满洲婚嫁》:“新妇既至,新婿以弓矢对舆射之。”

    刘宁波《生死转换与角色认证一中国传统婚礼的民俗意象》:“武器净化一阿昌婚礼中,喜气洋洋的新郎要抽出佩刀在新娘头上比划;裕固新郎则张弓搭箭,将三支无镞箭射向新娘,然后折断弓箭扔入火中,这样新娘邪气已传入弓箭被火烧毁。白裤瑶新娘除跨火外,还要踢掉门坎上架着的三把竹刀,用手撩开门内三道全竹弯制的弧形桥,象征过火海,上刀山,跨奈河桥。不如此,就不足以驱除新娘身上的邪气。”但是,后例踢掉竹刀这一载体,倒是新娘防范别人的邪气,这也是泯失了本初的机制。而过竹桥的项目却应是夫妇异向过桥(寓含性教育启蒙)即另一因子的讹变。

    该文又言:“如在东北,新郎进屋后要象征性地向新房四角各射一箭,或手执单刀朝每个角落虚砍一刀,歌曰:‘一砍妖,二砍怪,三砍魔鬼坏脑袋,四砍麒麟送子来。’”防煞与送子相提并言,又是“问名”古礼“男女同姓,其生不蕃”的因子的证明。

    《青州满族婚俗》:“新娘从下轿到拜天地,还要‘射三箭’、‘插腰刀’、‘迈火盆和马鞍子’。迎亲司仪向新郎递过弓箭,新郎向轿门方向射三箭。新娘进门时,门后站一挎腰刀的彪形大汉,钢刀出鞘,手握刀柄,俟新娘迈进门槛,‘咔嚓’将刀插进鞘内。以上两种说法,一为避邪,去掉新娘带的‘红煞’,一为满族尚武,精于骑射,新郎向新娘炫耀武功,试试新娘的胆量。”所谓尚武精神只是适用于本族的后起说法,而言新娘身有“红煞”,倒保留了远古时处女红的畏惧和禁忌。

    第四种,用火。火,明光闪亮,实是镜作载体的变异。它的最简单的操作,就是喜轿前或后挂红灯,拜天地桌上点一对大蜡烛。白天如此做,似乎多此一举,原来是避煞的遗俗.

    裕固族的习俗:婚礼当天早晨,婆家在院外为新娘搭一帐房,帐房前生一堆火。新娘到来之前,娘家人分四、五批,骑马来践踏此帐房。而帐房内备有婆家妇女数人,以大棍击打帐房四周,对冲来的娘家人骑的马惊吓。婆家和娘家都是旨在驱邪,却歧出了要惊吓娘家也是驱邪的马的热闹。奇特难以理解的是,娘家和婆家为什么都专用妇女驱邪。宋代《梦粱录》言,新人下车时,“一妓女倒朝车行,捧镜;又以数妓女执莲炬火烛,导前迎引。”用妓女来驱邪更非常理可以解释,反倒透露了其中的密码。

    妓女是与多人有**的,她们初次**的“煞”早已被冲荡而转为平安的。用她们来驱新娘所带的“煞”,等于代表新娘承认自身有煞,也是希望妓女已除煞的平安可以转移到新娘。妓女用于婚事,有伤雅化,所以不见后继,而暗中改变成用亲友中一般已婚妇女。可比较另一种民俗。妇女多次生育而仅存活一个的,孩童体弱多病的,父母会把别家的子女而健康的孩子穿过的旧衣服要来或买来给自己的孩子穿,而且特别贴身穿。便是以为那健康的孩童已经冲过了多次的“关煞”,他们的衣服上也感染着防煞力,可以再感染给自己的孩子。这就是所谓“接触巫术”。婚礼中铺床、开脸、做伴娘等多种项目,讲究用“全福”(全家人口兴旺)的女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新娘有煞邪,是对新郎家有冲克妨害,所以由婆家避煞,娘家也协助避煞。但人们不知煞的真正机制或原因何在,因而歧生出一种想法:煞邪在婚房之内,是某种神怪妖魔起作用。因而娘家人派一些妇女骑马来践踏帐房(它是南北朝时北方少数民族在“青庐”举行婚礼的变体遗存)。本应是娘家婆家共同驱除帐房中邪煞,但婚礼中又借故而增添热闹趣味的因子,于是变成婆家驱煞的妇女惊吓娘家驱煞妇女所骑的马的一项节目。

    用妇女乃至妓女驱煞,这泄露出所谓婚礼中的恶煞,本原不在青牛、青羊、乌鸡或其他什么鬼怪,而在新娘本身的处女红。

    上叙刘宁波的文章介绍说:“火净化一内蒙古鄂尔多斯,新娘进门前,必须从两堆熊熊大火中穿过;鄂温克人要在河滩燃起‘欢乐之火’,亲友陪新人在火堆边载歌载舞;维吾尔新娘进门前,客人们分别用火在她头上绕三圈;白裤瑶新娘无论寒暑都必须在门前烤火,然后跨过火堆,取意就在于借火烧掉新娘身上不吉利的东西。”

    浙江有些地区花轿出发前先用烛光映照轿内外,再用点燃芒香的褽斗遍熏轿内。青海西宁汉族,新娘上轿前要在褽斗上象征的坐一下。褽斗是火与斗两种载体的结合。斗,即宋代盛谷豆而撒,由阴阳所持的斗。

    开封市东南的西村,在给新房铺床时,褥子下要放三样东西:四块砖头、一根拨火棍、一条布口袋。这些载体在全国少有,但所包含的婚俗因子却相同。特地铺放这三样东西时,口唱歌词:“铺床铺块砖,三儿两作官。铺床铺火棍,三儿两举人。铺床铺布袋,三儿两秀才。”歌词仅传示了三样东西的目的是希望生育的儿子有学问可中举当官。名词的“布袋”谐音双关动词的“布代”即传宗接代。砖是当地麒麟桥上的,取生养贵子的希望。却看不出与拨火棍的联系。原来拨火棍代表火以辟邪,与用镜、用火等的寓意是完全相同的。已经丢失了所主的含义。《醒世姻缘传》第49回叙给晁梁结亲:“四月十三日姜宅来铺床……晚间,俗忌铺过的新床不教空着,量上了一布袋绿豆压在床上。”专选绿豆也是谐音“禄”。专用豆也是撒豆谷的转化。这些又说明婚俗的避煞不是一般的不吉利,而专指生育方面的,又是专从新娘方面来说。

    第五种,用水冲洗。

    蒲松龄《聊斋俚曲集.琴瑟乐.行聘》吟唱闺女婚礼前的沐浴:“梅香烧汤,梅香烧汤,今番洗澡要多用些香。……今晚就要做新人,先要洗净闺女气。身段娇,皮肉细,自家看着怪得意。摸摸下边那一桩,咦,这件宝贝该出世。”

    婚前沐浴,按说是一般常理,熟悉民俗隐情的蒲松龄却写得细致一层。“闺女气”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殊秽污,要“洗净”呢?这“闺女气”正与“下边那一桩”相关,隐隐地透露着古老的处女红的禁忌。

    青海藏族新娘进入夫家大门时,新郎要把水劈头盖脑地洒下去,新娘一定要迎水前进,躲闪要受到指责。广西壮族则是由端公(称巫师为端公)把水冲洒花轿四围。广东潮安是娘家人先以水洒轿,再送新娘上轿。

    《云南通志》卷185引《伯麟图说》:“娶时挹瓢水倾女足前,谓之压性。”按,“压性”的解释是后起的说法,原始的说法当是“压衅”。“衅”字之义,血祭、涂血;缝隙;祸患,都可指处女红本木忌。

    云南景洪傣族有夫从妻居的习俗,相当于汉族的“上门女婿”。这种婚礼中,丈夫进入妻子家门时,妻方妇女要突然向他连连泼水,泼成如落汤鸡。这便是避煞的反向转化,丈夫带水,也可冲洗妻子的血秽,殊道同归。

    台湾客家族女儿出嫁时,轿中新娘足前放一碗水。当地的解释,是“嫁出的女一泼出的水”。男家迎到新娘时,媒人又要把从娘家带来的一小瓶水投入婆家水缸。解释说,娶新娘到婆家后“水土相服”的含意。应当说这都是后起的说法。山东一些地方,扬州,新娘起轿后,泼水于大门口,也趣说为比喻从此女儿生为夫家人,死为夫家鬼。

    以上情况都见于刘宁波的文章。该文又说:“在江南,新娘上轿前都要请一对多子的夫妇主持沐浴仪式,用毛巾沾热水让新娘揩拭,连续三次;宁夏回族姑娘结婚当日须洗大净,表示姑娘以清洁之躯离开娘家,大净用水俗称‘离娘水’;苏州人要以红柬记载新人沐浴在何时,水倾向何方,广州、深圳也有类似习俗;哈尼新娘沐浴是在被领到新郎家门前时,由新郎姊妹端水为新娘洗手洗脸。结婚当天下午,新人还要互相洗手洗脚洗脸。夫妇婚前沐浴的习俗绝不能看成是简单意义的洗澡,而具有浓厚的精神再生的意味。具体地说,是以清洁之水清洗新人往日的污秽,含有清洗过去,重新为人的意思。”

    上述的评说太严肃、哲理而现代化,又太不合理。新娘结婚又不是罪犯刑满释放,说什么清洗往日的污秽而重新做人。这种沐浴与作者同文中所说的“火净化”是同一因子,仅是载体及操作细节有所异变而已。又,苏州要记载新娘沐浴的时间、水流的方向,必定对不同的时间和流水方向有具体的讲究,或许更可看出相关的内涵,惜未言明。

    三、用鞍、秤、瓶谐音“平安”及其他

    第六种,以鞍、秤、瓶谐音平安意。

    敦煌伯2646《新集吉凶书仪》:“礼毕升堂奠雁,令女坐马鞍上,以坐障隔之,女婿取雁隔障掷入堂中,女家人承将。其雁以红罗裹,五色棉缚口,勿令作声。其雁以后儿家将物赎取放生。”

    《酉阳杂俎续集卷四.贬误》:“今士大夫家昏礼露施帐,谓之入帐,新妇乘鞍,悉北朝馀风也。”唐苏鄂《苏氏演义.卷上》:“婚姻之礼,坐女于马鞍之侧,或谓此北人尚乘鞍马之义。夫鞍者,安也,欲其安稳同载者也。”

    在南北朝的北朝地区,新妇坐马鞍上或旁侧,取“鞍”与“安”的谐音关系。安,是正面的祝愿,是与避煞平行而加强的。唐代文献点明了谐音关系,加速了它的流行。由俗礼成为礼仪书承认的通礼。《辽史》卷53《礼志》载,皇帝大婚礼仪中,皇后迎到宫中下车之后,“前一人捧镜却行。置鞍于道,后过其上。”皇后也不免俗。

    宋代时给“鞍”搭配了个伙伴:秤。《东京梦华录》:“引新人跨鞍蓦草及秤上过。”《梦粱录》:“先跨马鞍,蓦背平秤过。”按,“秤”与“鞍”字的两个右旁恰好合成“平安”一词。又,古六礼的“纳征”,“征”之义为成,而“成”也可由“秤”谐音。秤衡物的重量,要持平,俗谚说“秤平斗满”。秤用来寓“平”之意,多条道路可通。

    元剧《桃花女》三折:“〔正旦云〕且慢着。今日是星日马当直,我过的这门限去,正汤(荡)着他脊背,可不被这马跑也跑杀,踢也踢杀,那里取我的这性命来?石小大哥,与我取马鞍一副,搭在这门限上波。”这是作家又从马鞍生发,把煞神落实为二十八宿的星日马。但它们是二十八日一循环,而剧本中又说在婚礼的同一日,还有“金神七杀”、“日游神”、“鬼金羊”、“昴曰鸡”等日值神,自相矛盾,说明作家在使用这种迷信题材时,也往往是信口乱说的。

    明代剧本《刘知远白兔记》:“新人入得李家宅,怀里抱着银宝瓶。”《金瓶梅》第19回叙李瓶儿嫁给西门庆:“妇人抱着宝瓶,径往他那边新房里去了。”第91回孟玉楼嫁李衙内:“媒人替他带上红罗销金盖袱,抱着金宝瓶。”就是把抽象的平安意谐音而物化为具体的瓶,与鞍、秤一样,有了可操作性。今洛阳、太原等地还有跨马鞍的习俗。

    在河南太康,是把秤与斗、镜等放在拜天地的桌上。山东一些地方,放着装满高粱的升和斗,斗中插秤。新郎到时候用秤杆揭新娘的盖头,口说:“吉星全到,大吉大利。”旧时十六两秤共有十六处星点,代表南斗六星、北斗七星、福禄寿三星,共十六星。扬州婚俗,秤挂在洞房帐子上。新郎用秤揭盖头,口说:“秤杆溜光滑如油,星星点点直到头,一为主家秤元宝,二为新娘挑幞头。”

    斗在宋代是装豆谷而撒的。太康等地变为装粮食而寓丰衣足食。秤也增加了新的因子,比起原来表示平安,喧宾夺主,后来居上了。

    第七种,扇、伞、筛,等物。

    《桃花女》第三折:“有这两重恶煞,争些的着他的道儿也。石小大哥,取我那花冠来,待我带上,再取那筛子来。”剧中又把筛叫“千只眼”,即能细致捜索而看到隐身藏形的鬼怪。台湾有的地方在花轿后挂筛。山东某些地方,轿顶有筛,轿内有镜,合成天罗地网。浙江南部,新娘婚前给自己做“上轿鞋”时,要坐在谷上,足踏米筛。广东东莞,新娘出闺时由大妗子抱到筛箕上拜龙烛后再上轿。华北、东北有些地方,花轿要先在院内停放一昼夜,旁设伞、扇,忌闲人靠近。湘西土家族,广东梅岭船家,新娘上轿、下轿,都要用伞遮护。“伞”谐音指鬼怪会“散去”,“扇”指可以扇走它们。

    《东京梦华录卷五.娶妇》:“其媒人有数等,上等戴盖头,着紫背子,说官亲宫院恩泽;中等戴冠子,黄包髻背子,或只系裙子,把青凉伞儿,皆两人同行。”中等媒人手都拿伞,甚奇怪。或许这与婚礼中避煞的伞有关,他们是为非官宦家庭说媒的,认为新娘有煞气而要自我保护,所以总带着伞。给官宦家庭说媒的上等媒人,不便说他们的新娘有煞气,也就不便拿伞。

    宋元时的小说中又把媒人叫“撮合山”,这个“山”无所关涉,当是由“扇”谐音趣说。现在广州、南宁等地的粵剧中媒人角色,总要拿一把大葵扇,也就以“大葵扇”称媒人。当是从媒人扇动议亲双方的心愿而立意的。这与用扇防煞的语言道理一样。

    第八种,其他杂类。

    台湾一些地方在大门与新房前要放一些新瓦,新娘进门时要用力踩碎它们,叫“踩破瓦”。因台湾土语中“破瓦”与“破邪”读音近似。“踩破瓦”也兼含希望首胎生男不生女的机抒。古代把生女孩叫“弄瓦”。宋代有儿歌“牵郎郎,曳弟弟,踏碎瓦儿不着地”,见陆游《老学庵笔记》。

    山西许多地方,迎亲时开路人要手执阴阳先生写有“白虎退位”的“白虎帖”。这一项目叫“遮白虎”。雷州在花轿迎亲来到时,先要用树枝扑打花轿,叫“拍白虎”。《挑花女》剧也有防白虎的内容。

    《史记.天官书》:“参为白虎……下有三星,兑,曰罚,为斩艾事。”是说二十八宿中西方七宿,用线联结起来大致像虎形,叫白虎星。参星是其中的一组,它下面的三颗星主管人世上的军事讨伐的事。迷信职业者便利用而附会,夸大成为一种凶神,又笼统叫成白虎星。在这个理论体系中,本是说白虎星在一定的时间内最亮,此时与直接对应的方位上才有凶祸。但迷信职业者要吓人骟人,不管这些限制性的条件,动辄说白虎星作害。婚俗中就泛说成凶煞。

    山西用“白虎退位”的帖子,等于向白虎说:我们已知道是你要作祸。也等于说我们知道了你的名字。按“名字崇拜”的古老民俗,白虎就不敢作怪了。山东费县在迎亲时,有专人拿写有“青龙大吉”的帖子,在一路大石、桥梁、磨碾上都贴,以为辟邪。

    在迷信术数理论中,青龙神主管的事项很多,婚姻是一个方面。它是一位喜神,对君子吉,对小人凶。所谓“君子奏官迁远职,小人财物送乡耆。旺相相生媒灼吉,死囚刑克是私通。”但青龙神当值的时间是春三月。迷信职业者也泛说成任何时候任何人婚礼中都可吉祥。陕西多数地方婚礼中的馍馍有白虎饼。

    贵州镇宁苗族,由老人拦住新娘,让手里的公鸡向新娘扑翅膀。东南沿海、台湾、西藏珞瑜地区的珞巴族,以杀鸡洒血驱邪。前者是因为民俗常把“鸡”谐音为“吉”。后者在此因子上又混和了两个因子。一个是鬼怪怕鸡叫,另一个是以血禁邪,一个载体包含多种事理。山东有的地方陪新娘的押轿童子,怀里要抱一只公鸡,有的地方新娘在婚礼早晨要吃头尾双全的鸡肉,也是取“吉”的谐音。

    四、煞的始源是处女红禁忌

    在汉族人口的任何地方,在一些少数民族,婚礼中有极其普遍而持久的避煞因子。煞是什么?由于各种原因,人们已不确知,而有所谓“三煞”或其他不可确言的妖魔鬼怪的歧说。但它们为什么偏要在婚礼时兴风作浪呢?是难以说个道理的。这可以说是外在的煞,这个解释不到位。那些说法在实际上包含了另一种说法,这煞邪就在新娘的身上。上文中所叙属于这种情况的如:

    1三煞入门,主无子。而旧时把无子一律看成原因在妻子。

    2东北婚俗,新娘入室后,新郎向房内各角落砍一刀,所唱避煞歌末句是:“四砍麒麟送子来。”不砍则无子,原因仍在妻子。

    3宋代用妓女避煞,妓女的最大不同处是早已与多人有**,已无煞,希望由她们感染新娘也无煞。

    4裕固族娘家、婆家都专用已婚妇女避煞。

    5鄂温克族用火避煞,是要净化新娘身上的不吉利。

    6云南用水避煞叫“压性”,实际应是谐音“压衅”,“衅”在古代特指血的涂抹。还有其他形式的“压性”,限于篇幅不叙。

    7青州直接说婚煞是新娘所带的“红煞”,“红”自然是从血而言。

    又如民国二十三年出版的《淮阳乡村风土俗记》、同治四年刊《郏县志》同载:新娘下轿时,由与新娘平辈而年纪较大点的人提烧红的犁铧一个,环绕彩桥一周,同时用醋向铧上泼。说法是:醋泼到铧上激起的酸臭气味能驱除新娘的邪气。这是把叫“打醋炭”的方法移用来了。

    打醋炭本是以醋浇在燃烧的炭块上,或者浇在灼红的石块上,叫“打醋蛋”。是一般的驱邪方法。实际道理是借助蒸发出的醋酸气味使房中的霉腐气味散走,被扩大而神秘为可以驱除妖怪之类的邪。移用到婚礼中,改变成用犁铧是特有取意的。犁铧是耕地的,而民间性语言又正是把女阴说成田地或水地,把男阴说成牛、牛牛,把**叫耕种。如此,岂不是驱除耕种时即**时的邪、煞,只能是指女儿红了。

    而极为整齐一致的是,所有的避煞措施都是针对新娘实施的,即实际上都以为煞是新娘内在的。然而从做女儿到新婚之夜,新娘最大的区别或新情况,就是首次**的流女儿红,所谓红煞岂不正是由此而言?

    人类进化及风俗演变的全局性研究已经明确知道,原始人类因有血的禁忌,而有处女禁忌及月经禁忌。流血是与伤亡相联系的,因畏惧而禁忌,本属自然。处女膜因**破裂而流血,定期的月经,又看不到什么明显的不良影响,原始人类很难理解而奇怪,会把以后的某些灾难乃至死伤以为正是这种流血所致,也就畏惧而禁忌。

    斯瓦希里人、摩洛哥人以为首次**的血与精混合,会变成猛毒而危害子孙。乌克兰人曾以为与处女**的男子会发狂而死。有的民族在首次**后,将女裤交给僧人,僧人用优昙木接取,挂在树上,要举行消灾祭祀仪式。而更为普遍的,是在新婚之前由别人使新娘的处女膜破裂。

    俾路支人在女儿性成熟时,由母亲用小刀划破。堪察加的伊台敏人,由母亲用手指捅破。柬埔寨由祭士用手指捅破,阿拉伯人或请老年妇女作此事。北澳大利亚人用小木棍,新南威尔士土人用石片,印度人用男佛像的生殖器,古罗马人用男神的阳物。

    有的民族在结婚时,由父兄、酋长、宗教神职人员、僧人、外来的客人、外国人、男亲友等等中的某一种人与新娘在首夜**。一般叫做“初夜权”。有的是先用某种东西划破处女膜,然后**。有的初夜权要在神庙中行施。有的还要交很高的酬金。都是后来的人用常理所不能理解的。

    元周达观《真腊风土记.室女》详细记叙了真腊国(其地今在柬埔寨)的风俗:

    “富室之女,自七岁至九岁,至贫之家,则止于一岁,必命僧道去取童身,名曰‘阵毯盖官司每岁于中国四月内,择一日颁行本国:应有养女当阵毯之家,先行申报官家。官家给巨烛一条,烛间刻画一处。约是夜,遇昏点烛,至刻画处则为阵毯时候矣。先朝一月,或半月,或十日,父母必择一僧或一道。随其何处寺观,往往亦自有主顾,向上好僧皆为官户富室所先,贫者亦不暇择也。官富之家,馈以酒米、布帛、槟榔、银器之类,至有一百石者,直中国白金二三百两之物;少者三四十担,或一二十担,随家丰俭。所以贫人家至十一二岁而始行事者,为难办此物耳。亦有舍钱于贫女阵毯者,谓之做好事。盖一岁中一僧止可御一女。僧既允受,更不他许。

    是夜大设饮食、鼓乐、会亲邻。门外缚一高棚,装塑泥人泥兽之类于其上,或十馀,或三四枚。贫家则无之,各按故事。凡七日而后撤。既昏,以轿伞迎此僧而归。以彩帛结二亭子,一则坐女于其中,一则僧坐其中。不晓其口说何话,鼓乐之声喧阗。是夜不禁犯夜。

    闻至期,与女倶入房,亲以手去其童,纳之酒中。或谓父母亲邻各点于额上,或谓倶尝以口。或谓僧与女交媾之事,或谓无此。但不容唐人见之,所以未明其的。至天将明时,则又以轿伞鼓乐送僧去。后当以布帛之类与僧赎身,否则此女为此僧终身所有,不可得而他适也。

    余所见者,大德丁酉(按,元成宗三年,公元1297年)之四月初六夜也。前此,父母必与女同寝,此后则斥于房外,任其所之,无复拘束提防之矣。……阵毯之夜,一巷中或至十馀家。城中迎僧道者交错于途路间,鼓乐之声,无处无之。”

    周达观奉诏出使真腊共三年,所记对处女膜婚前由僧道破裂,仪式甚为隆重,充分体现了禁忌的严肃、神秘性。

    我国许多少数民族在1949年以前,盛行新婚之夜分居的风俗。如滇南哀牢山哈尼族,新娘与伴娘在“公房”过夜。有的民族要一连分居三夜。蒙古族、青海湖畔藏族,也是新婚之夜中新郎单身眠。过山瑶实行男嫁到女家从妇居,新婚夜新娘与岳母,新郎与岳父同眠。有的解释为如不禁忌,会有鬼怪,有的解释为爱情不久长。这些少数民族比较性开放,或婚前新娘已有公开的性关系。或实行“不落夫家”习俗,虽是处女在夫家成婚礼,但婚礼后不与新郎过夜,而返回娘家后仍是自由身,可合法的同别的男性有**。也就是说,他们的婚礼之夜分居,在实质上并非处女红禁忌;但在历史渊源上应当正是如此。也就是远古的禁忌早已冲荡不存,但当时的神圣信念所辗转依附变化的载体,因袭存留。人去楼空,曲折地保存着旧昔的微茫记忆。

    汉族在远古时代未必免此禁忌,但历史悠久,文明开化较早,童幼时代的稚陋,或淡忘,或掩饰。淡忘是舍弃当初的内容和形式,掩饰又是以改换形式持续地保留它的因子,依附新的载体。“男女同姓,其生不蕃”的血缘亲禁忌,由于多种原因只是极少的人奉行,“不蕃”的具体内容即对后代健康的危害表现,古人又无记述。但是它的载体“问名”却严肃地成为六礼之一,而且与“凶”相联系,显然名不副实。似乎婚夜血的禁忌与同姓禁忌已发生交叉混淆。问名以卜吉凶的名义下实际隐含的仍是血的畏忌之凶。也就是发生了鹊巢鸠占,借尸还魂类型的转变。

    汉代以前未见避煞资料,但汉代婚礼聘礼三十物中“阳燧成明安身”,不应是突然出现的镇邪物。汉代问名卜吉之后仍避煞,后来改成问八字,肯定不碍之后才订婚。避煞盛行不衰,煞又只与新娘相联系。它的隐蔽的始源应是神秘性的处女禁忌,而不是事理性的问名本身。

    正面的处女红禁忌早已荡然无存,并且走向它的反面的追求“见喜”,但它的影子顽固地隐藏在几千年的婚俗中,时至今日,在乡间有的地方仍然还未完全消退。

    (原载《四川大学学报》2005年第6期)

本站推荐: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总裁大人,要够了没!霸情恶少:调教小逃妻修仙高手混花都一号红人无相仙诀校园绝品狂神神级龙卫狼与兄弟

刘瑞明文史述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人人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刘瑞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刘瑞明并收藏刘瑞明文史述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