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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痘疹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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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谁知凤姐之女大姐儿病了,正乱着请大夫诊脉。大夫说:“替太太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症。”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大夫回道:“症虽险,却顺,倒还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给奶子丫头亲近人等裁衣裳。外面打扫净室,款留两位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放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安歇。凤姐和平儿都跟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这一段文字以叙当日民间对天花的禳治习俗为主。只是曹雪芹平淡简说,一般读者未必留意。人民文学出版社本设注:“见喜一当时对天花症由惧怕而忌讳,又以痘既发便可比较平安,所以称为‘见喜’。同时家庭间还有一套夹杂迷信的医疗措施。这里所写的是这事的阔绰排场。”这条注是很有必要的,但今时一般读者也未必能明白当时习俗的文化内涵。本文即做若干申说,以便助读。

    1关于“见喜”。

    天花是病毒传染,以前死亡率高,或留有麻面的终生遗憾。出于古老的语言崇拜,民间把此病讳说为“喜”“花”。疹所脱的痂皮如麸,又谐音说成“福花”。俗语“人口有毒”,这话有两方面的意思。不利自己的祸事一经口说就会实现,要避说,或者反向说得吉利。对别人不利有害的事,多说可促助,所谓某些“咒语”就是由此而来的固定形式。所谓“见喜”实际含意只是:痘疹出得顺利。大夫所言:“症虽险”是指天花的一般情况,不是说大姐当时的情况。

    梁章钜《楹联丛话》卷十二:“乾隆庚子岁,二藏活佛来朝,供帐极盛。住雍和宫,远近僧徒参谒者,日以千计。活佛高坐跏趺,无少动也。未几以出痘死。有好事者,送一挽联云:‘渺渺三魂,活佛竞成死鬼;迢迢万里,东来不见西归。’时传为笑柄。”可见当时此症的难治。

    2关于桑虫、猪尾。

    周汝昌主编《红楼梦词典》桑虫:桑囊虫的异名,见《本草图经》。明张介宾《景岳全书.痘疹诠》载:桑虫用以发痘,尝遍考《本草》、痘疹诸书,皆所不载。及审其性质,不过为阴寒湿毒之虫耳。惟其有毒,所以亦能发痘;惟其寒湿,所以最能败脾。且发痘者,不从气血而从毒药,痘虽起而中则败矣。此与揠苗者有何异?矧以湿毒侵脾,稚弱何堪,故每见多服桑虫者,毒发则唇肤倶裂,脾败则泄滞不止。前之既覆,后可见矣。”

    既然不应当用桑虫,而医生却要准备待用,也许曹雪芹的用意在于显示其为庸医。以桑虫发痘,似非医宗经典所著,而是俗医自拟之方。《尔雅.释虫》:“孃,啮桑。”郭璞注:“似天牛长角,体有白点,喜啮桑树,作孔入其中。江东呼为啮发。”本当平实说成“咬桑,但“桑”谐音不吉利的“丧”,于是改说成“咬发”。是发生的发,但书中作头发的发。误。民间偏方正从发生的发字用为发痘的药物。痘疹之类含浆饱满膨起,俗间称为“发了”。由此而妄言桑虫可以发痘。《本草纲目》所载药物,多有实为这种也属于语言崇拜机制的,并不是那种东西实有那种药效。

    关于猪尾,《本草纲目》兽部第五十卷《豕》:“尾血:〔主治〕痘疮倒靥。用一匙,调龙脑少许,新汲水服。”关于猪尾血详见后文。

    3关于痘疹娘娘。

    痘疹娘娘,有多种说法。元代无名氏《三教捜神大全》卷五《张元帅》名下叙,张任剌史,“深谙人间事。耳听政,口辨冤,笔佥禁,立断而民不为冤焉。”武则天诏令选天下俊男。张健“耻之。以时多痘疫,无中选者报。国人赖以安焉,作生祠而祀之。”玉帝封为帅,守天门,“锡以疽槌,加以二郎金盔,以兼理麻痘疫,专以保童为司命之官也。”此说编得虽有根有据,但流传不广,少为人知。此痘神为男神,他借故出痘拒送美男子给武则天,人们称为痘神。

    《封神演义》第99回叙姜子牙封余化龙“掌人间之时症……为主痘碧霞元君之神”。他的五个儿子也封为“五方主痘正神”。这显然是作者对他的人物的主观分派神位,乱了神的职掌。但这反映了民俗以为与儿童关系极大的痘神应是女性的心理。碧霞元君在民间已有送子娘娘之职,于是让男性的疽神兼管痘症,而让他兼有碧霞元君的女神名。

    旧时北京蟠桃宫王母殿中,痘疹娘娘便是陪祀的十二女神之一。人们已不追究她的始源。凤姐所祀,应只是书写一个神牌位而已。

    4关于忌煎炒等事。

    这应是指作油炸食品、爆豆子之类。其中都有该食品“发”不起来,而随口不免直说的可能,所以要禁忌。这也是语言崇拜。

    5关于裁红衣服。

    民俗以红色象征喜庆吉利,给下人送衣是功德,二者结合便有此举。鲁迅《集外集拾遗补编.我的种痘》叙小时种痘:“这一天,就举行种痘的仪式,堂屋中央摆了一张方桌子,系上红桌帷,还点了香和蜡烛。”这红桌帷也就是预兆吉利。文章又言在当年的上海,电线杆和墙上有多种民间简易广告,“春天就是告诫父母,快给子女去种牛痘的说帖,上面还画着一个穿红衫的小孩子。”红衫,也属此类。曹雪芹让凤姐把这种作法扩而大之,用大红布给奶子、丫头裁衣服。一方面在不言中传示了民俗及其机抒,一方面显示了“阔绰”。今时小孩种牛痘后,或在门帘上缀红布条,请闲人免进,更在小儿种痘臂袖上缀小红条,上书“小心牛痘”。固然因红色标记显明,潜在的古代民俗正是以红布引发痘疹出齐而色红。

    6关于十二日。

    小说后文又言:“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就是说,经十二日痊愈。现代医学书籍言,天花一般经过九至十四天,平均十二天。可见曹雪芹所写是据实际情况而准确的。

    7关于“隔房”。

    天花是险病,要供奉痘神娘娘,自然要虔敬、清心。古人又把房事视为秽事,从一般道理上说,也要忌房事。更有深含的一层俗说。清人朱奕梁《种痘心法.论痘源流》:“痘疹之源,本于父母媾精时欲火藏于婴儿之命门,所谓先天之毒是也。”由欲火引起儿女痘疹,医痘便要禁欲,又是庸医的逻辑。

    对于上述痘疹的治疗、护理及相关民俗,曹雪芹只是叙事中片言只语带过,却传示了他的熟悉,因而包含的表现容量大。可以对比,《初刻拍案惊奇》第十一卷,写三岁女儿痘疹因耽误请医生而死。第三三卷,也是三岁儿子痘疹,“也不知服了多少药料,吃了多少辛勤,坏了多少钱物”,才治好。仅有小说情节作用,全然没有民俗,文化内涵。

    曹雪芹对于上述民俗事宜,都让凤姐布置安排,表现了作为大官世家主妇的文化素养。由她交代隔房事,特别表现了他对贾琏淫欲的深切了解。虽是如此,贾琏却正借机同多姑娘连淫多日。“那媳妇子做作浪语,在下说道:‘你们姐儿出花儿,供养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晻臢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那里还管什么‘娘娘’哩!”通过这一件事,写了凤姐、贾琏、多姑娘、平儿四人。而且通过远比与妻子不隔离更为淫秽之事,对比它与痘疹并无关系,便又是特殊巧妙的地揭露了当日那些以迷信为机制的民俗,纯是无稽之谈。

    一滴水也反映出太阳的光辉。痘疹的一处小情节,不多的文字,显示了伟大作家的无与伦比的文学才华和文化素养。

    由于天花的可怕和人们的了解不足,典籍和文学作品中少有记述和描写,笔记类著作便把有所发现专条加以介绍。如宋代周密《齐东野语》卷八《小儿痘疹》叙两种偏方实例。清俞樾《茶香室三钞》卷六《黄痘子》,据宋王明清《挥麈后录》叙有人“黄面有癍,人呼为黄痘子”,言:“按此知宋时面有痘癍者即谓痘子,今所谓麻子也。”

    介绍得使人感兴趣。又,及于文学作品的,要算袁枚《随园诗话》卷二第一九条:“痘神之说,不见经传。苏州名医薛生白曰:‘西汉以前,无童子出痘之说。自马伏波征交阯,军人带此病归,号曰‘虏疮’,不名痘也。’语见《医统》。余考史书,凡载人形体者,妍媸各备,无载人面麻者。惟《文苑英华》载:颍川陈黯,年十三,袖诗见清源牧,其首篇《咏河阳花》。时痘痂新落,牧戏曰:‘汝藻才而花面,何不咏之?’陈应声曰:‘玳瑁应难比,斑犀点更嘉。天怜未端正,满面与妆花。’似此为痘痂见歌咏之始。”

    《全唐诗》言,陈黯“会昌迄咸通,累不举。集五卷,今存诗一首。”存诗即此《自咏豆花》,所以独存,就因为首咏而佳。曹雪芹写痘在小说中虽不是首始,但重点安排为祈禳民俗,以痘写人,却是绝无仅有而佳妙的。顺便也说一下,鲁迅先生《我的种痘》便是首写以西医方法种牛痘及我国群众对此疑惧心态的。也就是说,如果把痘疹作为文化、文学的一个具体而微的内容,却也在《红楼梦》广博万象之内,这也应非偶然。

    清代开国皇帝顺治死于天花病,因而规定王子未出痘的不得继承王位,内外札萨克王公没有出痘的不许进京。康熙六十年的谕文中说:“因朕幼年时未经出痘,令保母护视于紫禁城外,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此朕六十年来抱歉之处。”因而清朝一开始就重始人痘接种,京城设有查痘章京官,管理旗人痘疹及京城居民痘疹迁移政令。可见此病在当时的严重的危害性。

    最早的种痘是人痘接种法,古代名医把它叫做“鼻苗种痘法”,一般医生和群众叫“种神痘”。是从轻症天花病人采取痘浆或痘痂研细,用银管吹入常儿鼻孔,使轻度局部感染而免疫。也有把患儿内衣让常儿穿使感染的,但危险性大。这种方法宋代已有,曾传播到欧亚不少国家,直接促助了1796年英国医师琴纳发明牛痘接种。

    《红楼梦》写用猪尾要促使痘疹顺利发出,实际是没有什么科学道理的。《本草纲目卷四.百病主治.痘疮》中的药物还有猪齿、猪心血、猪膘、猪肉汁。还有兔肉、兔头、兔血、猫头、猫牙、猫屎、狗屎中粟、人牙、人头盖骨、老鸦左翅、马肉汁,等等。应当说它们并没有什么共同而奇特的药理效用。比如说,猪尾血,猪心血、兔血会有什么特殊的成分呢?老鸦与鸽子、鸡等的翅膀、老鸦的左翅与右翅又有什么特殊的不同呢?

    《本草纲目》还说,把白鸽卵在厕所中放半天,把蛋白和丹砂服,痘疹之毒就从二便排出。或者把蚯蚓放在鸡卵中蒸熟服,或把鸡蛋在童尿或粪坑中浸七日,洗净煮吃,或服孵化过小鸡的蛋壳,都有疗效。而安徽徽州流传的《增补安乐谱》中的《稀痘神方》是:立春前一月,把七枚鸡蛋浸在稠屎桶中一月,不要洗,又在土中埋三天,立春日早晨煮食。如此三年,或不出痘,或出得很轻。书中特别解释说:“按,痘皆父母遗毒,今用屎浸,消后天之毒,埋培先天之气。又当立春回阳之候,服之毒消痘稀,必然之理也。慎勿忽之!”

    说母亲受孕时,父母精血之毒已潜伏下来,因而会出痘疹。根据这种极端荒谬的认识而用的所谓药物,怎会有效果?同是用鸡蛋或鸽蛋,《本草纲目》说在厕所放半天,或在童尿或在粪坑中浸七天,那个神方中又说在稠粪中浸一月,炮制方法大为不同。某一种方法合宜的话,其他方法则无效。实际上正对比出所有这些方法都是骗人的。它们唯一的附会的道理仅是民俗中的“以毒攻毒”的理论。痘疹是父母性交时的潜伏的毒,便用粪便臭秽之气这种毒来攻。而鸡蛋又是取谐音“吉”的心理愿望。

    所有的上述各种动物,不是它们的肉、血、骨等可催痘,减缓并发症。应是它们都是“畜生”,而“畜”谐音使痘“出”。可能最早用的是“猫”谐音“冒”,也指痘出齐,后来泛化为其他动物。至于用血或牙之类,故作神异罢了。

    如果那些方法中某一种确有不为人知的道理,几千年之间必然会越来越多地表现出治疗效果,其他不同的,即无道理的方法必然会逐渐淘汰。各种方法并存,正说明任何一种都无效,因而在同一类型中再换用其他的动物,或动物的某一部分,或变换炮制方法。

    鲁迅先生《父亲的病》中叙及当时名医的一些奇怪的中药。比如:经霜三年的甘蔗、临近秋天的梧桐叶,原配的蟋蟀一对、破鼓皮。道理是,梧桐先知秋气,以秋气动之,以秋气感之,所以可治秋天之病。水肿病又名鼓胀,一用打破的鼓皮,自然就可以使水鼓病消除。但鲁迅父亲吃了一百多天败鼓皮凡,丝毫不见效果。医生又说:“可以请人看一看,可有什么冤愆……医能医病,不能医命,对不对?自然,这也许是前世的事……。”用这样的药治水肿病,与用猎尾、猫血、屎浸鸡蛋治痘疹一样,顺治皇帝、藏族活佛也只有一死了。

    中医、中草药在主体上是有科学性和医疗效果的。但古代医巫不分,巫士、僧道,各种骗子利用语言手段妄说某种东西治某病神效,不高明的医生在无法时,病人在百治无效时,会试用这种法子。有时是病到了转机之时,或者配伍中其他他药物起了治疗作用,于是那些毫无道理和实效的怪药,也就被术士们大讲神效。古代医药书中便多有这种资料。现在的正经的中医一般都不用此类怪药,但民间江湖骗子往往把古书上某种这样的怪药,标榜为祖传秘方,古传偏方,流窜各地,招摇撞骗。这类怪药从思维类型说,与神鬼迷信风俗有同一性,也是一般群众容易接受的一个原因。包括迷信在内的民俗文化渗透到各个方面。

    最后,再介绍一则关于发现牛痘接种经过的我国早期译述文献资料。《民俗研究》2000年第1期,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王振忠《徽州文书所见种痘及相关习俗》文中引有流传于徽州的《引痘略》(1817年刊行)中的文字:

    “天花古无其证也,自前一千一百余年,由东方传入境,遍西洋无免者,遭其荼毒不可数汁。治之者只以天行好痘相为传种(明按,意思是以自然患痘疹而轻的,作接种),未尽善也。嘉庆元年,西洋天行尤盛,荼毒逾口。适有乡之牧牛取乳者,其小儿独免传染之害。求其故,则见牛乳头旁有小蓝疱,与痘类;取其浆,以沾小儿身,随出数颗,毫无所苦,遂名牛痘。医者每往察其实,试以其种,种小儿臂,种后竟免天行之痘。传之诸洋,转相称善。”文字最后有署款嘉庆十年洋行郑崇廉翻译。”

    牧牛小儿受了牛的痘疹的轻度感染,有了免疫机制,所以没有大的发作,这也是实践出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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