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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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间信奉的财神爷赵公明,起初是晋代道教编造的勾取人命的冥神。最早是干宝《按神记》卷五在一则故事中提到他:

    一个病得快死叫王佑的人,梦中正要与老母告别,忽然有人来访。来人说:“今年国家有大事,出三将军,分布征发。吾等十馀人,为赵公明府参佐。”就是要他到鬼府去当官,王佑以母亲年老,无人奉养,请求饶命。来人答应转告赵公明定夺。次日又来说,已蒙允许,并使王佑病除。他病好后,见到当时流传的一种妖书中说:“上帝以三将军赵公明、钟士季,各督数鬼下界取人。”

    王佑,是晋元帝、明帝时的将军。钟士季叫钟会,三国魏国名将,与邓艾共同灭亡了蜀国,后因谋反被杀。这则故事可能是说,钟会生前谋反时与王佑有牵连,死后也要王佑作部下,却由赵公明具体联系。这时赵公明是阎王三将军之一,但已不知在历史上有无其人原型。

    到了南北朝道教大师陶弘景《真诰.协昌期篇》所记墓中埋的镇石文,其中说:“天帝告土下冢中直气五方诸神赵公明等,某国公侯甲乙,年若干岁,生值清正之气,死归神宫。翳身冥乡,潜于冲虚。辟斥诸禁忌,不得妄为害气。”是命令地下管鬼的墓伯(相当于土地神)不得扰害此新入葬的人。赵公明由将军一落千丈,成为小鬼的头领。考古发掘墓中所埋的这种文字有写在陶瓶上的。如《文物》1987年第6期《汉初平元年朱书镇墓陶瓶》所载瓶上文字中,把这种地下各级鬼神叫:丘丞、墓伯、地下二千(石)等。《文物》1981年第3期《宝鸡市铲车厂汉墓》所叙两件镇墓陶瓶文字中,都有“若葬犯墓神墓伯……今日移别殃害”的话。但这些神鬼都没有姓名。可见,“土下冢中直气五方诸神”之一的赵公明,也是墓伯之类的冥官,或是他们的头领。“直气”即“值气”,指相对应的疫气。

    在《绘图三教源流捜神大全》卷四《五疽使者》中说,隋文帝时有“天上五方力士乃天之五鬼”下降世间成为五疽使者,秋疽使者就是赵公明。隋唐时五月五日祭此五疽使者。此五方力士显然是从南朝的“五方诸神”的墓伯鬼转化,由害扰死人入葬的鬼,又变成害活人、传疽疫的恶神疽神爷。而且这个官职的原始档案不见,不知明代的本书作者此说的根据何在,或许是从“直气五方”而派一个不光彩的神职。

    此后的赵公明又一直默默无闻,少见音信。过了七八百年后,到明代隆庆、万历年间成书的《封神演义》中才再度扬名,但变成了反面人物出身,却官运亨通。

    第47回说,周武王伐纣时,他在峨眉山修道,他用缚龙索、定海珠两件法宝助纣抗周,是反动派。被萧升、曹宝二人把他的宝器击落抢去,姜子牙又用巫术把在商营的赵公明致死。原来他的本领也不高强。到了姜子牙封神时,特意再叙此不光彩的历史:“尔赵公明昔修大道,已证三乘根行;深入仙乡,无奈心头火热。德业迥超清净,其如妄境牵缠。一坠恶趣,返真无路。生未能入大罗之境,死当受金诰之封。特敕封尔为金龙如意正一龙虚玄坛真君之神。率领部下四位正神,迎样纳福,追逃捕亡。”四位正神各是:招财天尊萧升、纳珍天尊曹宝、招财使者陈九公、利市仙官姚少司。

    姜子牙把助纣为虐的赵公明封为迎祥纳福的主神,反把打败他立了功的二人归他所管,显然不公平。汉代镇墓文中又说,死人埋葬时要用人参等贿赂墓丞墓神,才能平安入葬。大约当了好几百年墓丞的赵公明,也许把受贿的财物暗中给姜子牙进贿了吧。敕文中虽明说他“心头火热,妄境牵缠”,而封官则是财神爷,话贬事褒。他所主管的“迎样纳福”一职,所指虽不分明,但四位部下的专职非常明确。由此民俗便把赵公明供奉为财神爷了。

    **《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中,对小资产阶级说:“这种人发财观念极重,对赵公元帅礼拜最勤,虽不妄想发大财,却总想爬上中产阶级地位。”旧时主要是中小商家在店铺和家中设像祭供这位财神爷。一般人或在遇难时才向他求解。

    清人褚人获《坚瓠广集》卷五引《耳谈》:明嘉靖年间,一商人欲私通一寡妇,被斥拒。商人将己物设法暗放她家,而告她偷盗,并买通官员逼供。她向赵公明求佑,赵公明派坐骑黑虎把商人衔去,从而息案。这算是此神救助弱小的少有例子。

    他的历史不清白,更不光荣,有的民俗就不承认这位财神爷。有的地方的财神是陶朱公,即越国大夫范蠡。他辅佐越主勾践灭吴报仇之后,认为越王不可以共享乐,弃官经商于陶地,自称朱公。薄利多销,逐什一之利而大富。人们誉称陶朱公。在山东一些地方,比干是文财神,关羽是武财神。比干忠谏,被妲己掏了心。人们趣说,无心必不会偏亏人。关羽忠于朋友义气,讲信用。这两种财神反映了讲商业道德公平买卖的商人和一般群众的心愿。商人会被盗贼土匪抢劫,所以供奉武财神保卫;对文财神便希望于谋略、笔墨官司之类。

    有的地方说财神就是“五通神”,或叫五显神、五路神、五圣。他们是一伙恶神,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另有一组五显或五通神是给人福佑的,恶神冒了善神之名字)。

    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八《伍十八遇五通神》:江西临川人伍十八是裁缝,一次遇见五个少年踢球,他也会踢,参加进去。少年请他喝酒,又给他一张取钱的票据。夜晚邀他同宿,但一再叮咛他不要到两旁屋中去看。天亮前他好奇推门一看,都是四壁钉着许多的女婴儿。他连忙回家,用票据取了钱,扩大买卖发了大财。那五少年便是邪神五通。恶神一时兴发,对踢球同好给钱,是偶然的,但人们多会想有这种机遇。五通赐财因此传说开来,也成为财神。

    明清时北京彰仪门外有“五哥庙”即祀五通神。庙中多设纸作的金银锭,祭神者可按需要取借,这样神会佑此人真正得财。然后以加倍的纸金银锭及其他香火等还于神。庙中道人这个办法巧妙无比,神灵香火旺盛,他们的油水自然也多。《道光都门纪略》书中的《都门杂咏.纸元宝》:“一生贫乏命难回,元宝如何借得来?可笑世人穷不起,偏于五显去求财。”《同治都门纪略》中《都门杂咏.五显财神庙》:“灵显财神五兄弟,绿林豪豪旧传名。焚香都是财迷客,六部先生心更诚。”

    邪神一系的五显或五通的身世来由,各地传说不一,但多是兵匪盗贼被杀后的鬼魂,所以诗中说他们是“绿林豪杰旧传名”。而“六部先生心更诚”,朝廷吏部、礼部、工部、户部、兵部、刑部,是朝廷主要的、占多数的官员,他们更诚心敬奉这种邪财神,正透露出他们要靠贪赃枉法发财致富。

    以前吴地苏州、上海、杭州等地,把财神爷更具体的叫“五路财神”或“路头财神”。从字面单纯来说,是保佑东南西北中五路来财的神,也或以为指的就是赵公明。各商家并把正月初五开业的一天,定为他的生日,设供祭祀,叫“接(路头)财神”。但从财神的源流历史看,这“五路”很可能就是宋代以来的邪神五路,即五通。

    明人陆灿《庚己编》的一个故事:苏州一个想用斗蟋蟀赌钱图发财的人,却运气倒霉,输的倾家荡产。他求佑赵公明,得到托梦说:你到天妃宫东南角树下去找到一只厉害无比的蟋蟀,可以大赢。果然,十来天的赌斗赢回了两倍的钱。他正续作发财美梦时,这只蟋蟀突然死去。他如丧考妣,用银作棺,厚葬了蟋蟀。如此来看,这则故事的主题是说,赵公明实际给以佑助的人,都是谋求非分之贪的。

    明人王鏊《姑苏志》及《浙江通志》中都说赵公明字朗,是三国赵云赵子龙的堂兄弟。这实际是因赵公明的冥官将军、墓伯、五疽使者、五通神等等门第身份都不光彩,耻以他为神求财,给他另换门庭。另一种说法,《集说诠真》:“俗祀之财神,或称此效祀之回人。”是说从隋唐以来的由西域而来的回族商人,他们多有珍贵珠宝。赵公明是他们灵验的财神,因而汉族仿效祭祀。这也是要与本原的赵公明划清界限。实际上这应是从人们希望每笔生意可以“回回进宝招财”而故作歧而趣解的。量词的“回回”(每一回)被歧成民族名。

    虽然赵公明的威信在群众中历经挫折。但造神的迷信者却一厢情愿地给他贴金披红。于是这位财神爷在明代《绘图三教源流捜神大全》中,称为“赵元帅”,他的履历和神职、威仪,焕然一新,重塑一座金像:

    “姓赵讳公明,钟南山人也。自秦时避世山中,精修至道,功成,钦奉玉帝旨,召为用雷副帅。按,元帅乃皓(浩)庭霄度慧觉昏梵气化生。其位在乾,金水合气之象也。其服色,乃头戴铁冠,手执铁鞭者,金构水气也。面色黑而胡须者,北气也。跨虎者,金象也。故此,水中金之义.体则为道,用则为法,法则非雷霆无以彰其威。泰华西台其府乃元帅之主掌。而帅以金轮称,亦西方金象也。

    元帅上奉天门之令,策役三界,巡察五方,提点九州,为直殿大将军,为北极侍御使。昔汉祖天师修炼仙丹,龙神奏帝,请威猛神吏为之守护。由是元帅上奉玉旨,授正一玄坛元帅。正则万邪不干;一则纯一不二,之职至重。天师飞升之后,永镇龙虎名山。厥今三元开坛,传度其趋善、建功、谢过之人,及顽冥不化者,皆元帅掌之,故有龙虎玄坛,实赏罚之一司。部下有八王猛将者,以应八卦也。有六毒大神者,以应天煞、地煞、年煞、月煞、日煞、时煞也。五方雷神、五方猖兵,以应五行。二十八将,以应二十八宿。天和、地合二将,以象天门、地户之合闭。水火二营将,所以象春生秋杀之往来。驱雷役电,唤雨呼风,除疽剪疟,保病攘灾。元帅之功莫大焉。至如讼冤伸抑,公能使之解释。公平买卖求财,公能使之宜利和合。但有公平之事,可以对神祷,无不如意。

    故上天圣号为:高上神霄玉府大都督、五方之巡察使、九州社令都大提点、直殿大将军、主领雷霆副元帅、北极侍御史、三界大都督、应元昭烈侯、掌士定命设帐使、二十八宿都总管、上清正一玄坛飞虎金轮执法赵元帅。”

    他这个元帅之称是从何而来呢?不是从《捜神记》的将军升迁,而是从五疽使者作移花接木。宋代时杭州有广灵庙,内祀东岳温将军,人们曾请朝廷把以他为首的十神“皆锡侯爵”,见宋代吴自牧《梦粱录》卷14。这些神,后来有被称为元帅的。后来此温将军又被封为“东岳统兵、天下都巡检,五岳上殿奏事急取罪人、案玉皇殿前左元金翊灵照武雷王、信侯、温元帅。”但隋唐时除赵公明等五疽使者之外,还有来源不一的几位疽神。于是秋疽使者即疽神的赵公明或与温元帅相混,于是无形中被阴差阳错,进升为“赵公明元帅”了。

    新传记说他是秦代人,或从民间说他是汉末赵云的堂弟而再提前,因而安排在秦地钟南山修道。但又说他是“慧觉昏梵气化生”,又仿照了孙悟空是天地灵气所钟的灵石所化,而又参入了“梵气”,即佛教因素。这固然神异,却与秦时钟南山人一说自相矛盾。又说他是“金、水合气”,是用阴阳五行之说,为掌职财神张目。民俗也以水指钱。又给他配置了铁冠、铁鞭。他被玉帝封为神雷副帅,帅府在太华山西台。但陕西民俗并没有相应的说法,可见这是编写者个人的创作。他有金轮,但民俗中不见其用。应当是从《封神演义》给他的封号金龙如意的仿改。

    新传记说,道教张道陵(汉祖天师)在江西龙虎山炼丹时,请求玉帝派他守炉。张天师升仙之后他又镇守龙虎山。由这个虎字,民间便生发出他的画像是骑黑虎的。然而同是明代刊行的《列仙全传》中却另说赵公明是八部鬼帅,遍在人间暴虐万民,大上老君严命张天师对他惩治。看来,在一部分人心目中,这位历史不清白的财神,总不受欢迎,总要给他揭底、抹黑。

    他的神职最多,部下又有各种神力的神将,可以说是一位多项全能天神,而“公平买卖求财,公能使之宜利和合”仅是其中之一。然而人们需要的更是保佑自己发财的专职灵验的财神。一俊可遮百丑,于是随着人们发财希望的持续久久,赵公明的不光彩的种种说法也被渐忘,仅是财神这一神职在民俗中流传。近年来他的名声和画像远比其他神灵吃香,全面叙述他的历史,或许有益。

    奇怪的是财神爷都被供奉在店铺和各自家庭中,名山大观或其他公共祭祀的财神庙几乎没有。也许是人们都只愿自己发财,而不愿别人致富吧。钱是最为流通的,又是最为私有的,财神也体现了私欲的弊端。

    明清是古代商业经济最发展之时,以各种手段大富、暴富的人增多,赵公明的神职定位到财神,也是他时来运转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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